死者龙加(46)
我睡着了。
连日来的情绪低落和自我抵抗在他的歌声中达到了饱和,我睡得很香,那以后,安乐每晚唱歌哄我睡觉。
有个晚上,我睡得浅,窗户被推开,我以为是安乐,可等了很久没动静,转头一看,是只猫。
我在市里喂的那只,不知道它怎么找过来的,原本黑漆漆的毛被泥土染成了棕色,爪子有几处擦伤,被我养胖的那几斤全没影了,站在窗台冲我叫。
很凶,我竟然从这里听出了埋怨。
我走过去关了窗,它被木框挤了下去,掉在那盆绿萝上,发出一声怪叫。我没理它,接下来几天它都往我窗口吐死鱼。
放在嘴边的食物它不吃,拿来膈应我。
后来它开始往窗边的花圃上使坏,不仅踩,还叼走几株。安乐在一旁看着它作乱,没几天花圃里有了一个标语。
——请勿采摘,老板要用花养鱼。
花圃里全是白玫瑰,如果我开了窗,就能老老实实地在房间呆一天。此时白玫瑰被猫折断了几株,有一小片被踩倒了,安乐拿着工具一点一点修理。
猫不见了。
我突然想到林此给我看的那只支离破碎的狗,放心不下,打开窗看,外面安静得像被定格一般。
安乐拿着吉他进来,把我抱到床上,说:“今天教你唱歌。”
“猫呢?”
他没答,试了几个音,我又问,他说:“九点了,只能学半首。”
“安乐。”
“嘘。”他把大灯关了,只留下床头一盏昏黄的吊灯,又是习惯性地调音,看我,眼底盈满了光和我,只是他今天的状态不够柔和,看着这样的他,我总是能想象到他当时是怎么面无表情地把那只狗做成标本的。
我说:“我不喜欢它,但也不讨厌。”
他仍然没答,音调得差不多了,他正式进入要教我的状态,“借一盏午夜街头昏黄灯光,照亮那坎坷路上人影一双,借一寸三九天里冽冽暖阳,融这茫茫人间刺骨凉……”
“你总是喜欢这样的歌,我不喜欢,我不想学。”
他弹一个音看我的眼神就深一分,唱一个词,想同化我的表情就越深。
我没学。
他又从头来,甚至连弹吉他的力度和看我的样子,都能一丝不差地重复起来。
我毛骨悚然。
我见识到了他偏执的一面。
我朝吉他上抓了一把,音调错了几个,他顿了一下,随即手指又动起来,没执意要教会我,而是继续往下唱。
……
“借一泓古老河水九曲回肠,带着那摇晃烛火漂往远方。借一段往日旋律婉转悠扬,把这不能说的轻轻唱。”
“被这风吹散的人说他爱得不深,被这雨淋湿的人说他不会冷……”
吱——
弦断了。
他的手指被划破,血溅到了我脸上。腥,从我眼角滑到下巴,他不想唱了,我几乎被他决意要把弦弄断时候的情绪拉进去。
拉进他内心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
跟我的不同,我的恨意最爱报复给自己,可他那片沼泽,会吸食任何掉下去的人。
“你不爱这种歌,我以后也不会唱了,你这辈子都听不到结尾。”
他把断了的吉他放在我床头,走了出去。
天一亮,猫就来了,在我的窗口叫,毛发锃亮柔顺,精神也很好,亮黄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然后从窗外给我叼来一条活鱼。
我把鱼放进外面的水箱里,“你心情好了?”
“喵~”
“他呢?”
猫跑了。
我才发现安乐不见了,他这次的情绪并不是突如其来,好像压在心底很久,随着那首歌爆发了。
一连好几天,他都没出现,前台换了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民宿多了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有两次想给他打电话,但刚解锁就放弃了,那几天民宿里总是有歌声,放着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让前台关了,戴着耳机,把他给我唱的几首,反复听。
除了那晚戛然而止的那首。
连着听了一个星期,日推里全是这种类型的,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歌不离耳,已经熄灭的兴趣又冒了出来。
伴着歌,我换了新的四件套,给外面的绿萝浇了水,看水箱里的鱼死没死,还看了眼猫的身影。
最后,我把那把吉他修好,学了一首歌,没唱完整过。有一晚猫跳到我的床上,我把它抱到浴室,洗了澡,它顺势躺到了被窝里,我没赶它,我说我哄你睡觉吧。
我拿起吉他,说:“我以前不听这种歌的,新学的,你听完,赶紧睡。”
我唱:“忽然之间,天昏地暗,世界可以忽然什么都没有。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
“我明白……”
弦又断了。
我手指被弹出了血,非常疼,我跟猫说:“我不想唱了。”
猫没睡,跑出去了,我给安乐打电话,“我手流血了,疼。”
十分钟后车子就在民宿前熄了火。
说明他这段时间没离开过这里。
他拿着创可贴进来,身上有股清凉的薄荷味,低头处理我手指伤口的时候,头发戳到了我的胳膊。
我意识到,他没以前那么由着我了,由我作死,由我作孽,我问为什么,他把我的伤口处理好,说:“因为春天来了。”
打嗝海貍
春天来了,雏菊慢慢冒出了头,花开了一片又一片,被猫弄坏的白玫瑰没再复活,我的窗外就出现了一辆自行车,每周日早上七点准时响铃,我打开,就能看到一车篮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