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龙加(9)
我对着蝴蝶许了愿,我希望我有钱,龙加长命。
向日葵
高考了。
我妈一定要让我穿上一件黄色衣服,她说这样就能金榜题名,我说那应该穿金色,她说对。
然后绕遍了整个村子找来了一件金色的衬衫,我拿根棍子就是孙悟空。
我当然拒绝。
我妈一路跟着我,没办法,我只能穿,可脱离我妈的视野,我立马给龙加打电话,十分钟后,他穿着那件金色衬衫出现在学校旁边的公共厕所,我穿着他的黑色T恤别别扭扭地解裤子。
“你干嘛?”
“我撒尿。”
可恶,我穿得走形的衣服他穿竟然正好,金色衬出了他纸醉金迷的那部分,我发觉,他适合穿花衬衫,他就是大城市里的阔少爷。
可此刻这少爷看着我尿尿,看得我手发抖。
我别别扭扭地提好裤子时,他接过我手里的资料袋,低头检查,“准考证、身份证、笔......”
确认我什么都没落之后,又把袋子还给我。
“这么紧张干吗,我这次又考不上。”我说得随意,但其实我昨天一晚没睡,这么多年寒窗作伴,在这一刻有了结果,而我注定拿不到船票。
他擦了擦我的手心,都是汗,“这次考不上还有下次,下次考不上还有下下次,总有一天会考上的,大学生。”
我舒服了。
我想哭。
在眼泪冒出来之前,我赶紧跑了出去。
小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最特别的那个,所以我做什么事都不用心,学习半吊子,卖菜不敢吆喝,家里又没钱让我学些才艺,我现在最大的本事,是龙加花了73天把我的网球本领提高了两个层次。
拿着塑料袋往里走,保安一个一个认证我们的身份,我的位置靠窗,那天我转头,屋外的阳光刺着我的眼,有人要求关窗开空调,但这个计划因遥控器少了块电池而宣布失败。
我庆幸。
有风的地方,就有龙加的肥皂香。
我带着他一起考,但我很次,两天下来,我会做的题屈指可数。最后一门是英语,听力部分我在走神,一边觉得对不起我爸妈和龙加的期许,一边好想龙加。
那年的英语作文有关环保,前面我随便写的,只在最后两行下了功夫。
I want the world to be more beautiful.
I wish you a long life.
我不知道语法和单词写得对不对,也不在乎作文究竟能得多少分,我只希望龙加在这并不完美的世界上,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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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的那天,龙加来接我,不知道他从哪又弄来一辆自行车,用手搭着,见我来,晃了晃车身。
我把考试资料全扔给了小毛,骑着那辆车就跟他走。没有目的地,我们也没商量,哪条路小我们就往哪骑,骑到最后我迷路了,他却还驾轻就熟地把我往小路领。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一人多高的芦苇,环绕在耳旁的蛙鸣,扑在胳膊上的蚊子,我骑得快些,跟上他,他说:“路窄,到我后面。”
我放慢了速度,紧跟着他,拨开芦苇,不远处是一条小溪,很浅,大块的石头半露出来,形状怪异的小石子儿铺在水底,溪里有几瓶啤酒,两个黄桃罐头,还有一些瓜果脆枣儿。
再远,是一条竹筏,我撩起裤脚趟了过去,溪水浸没我的脚,我拿着长篙朝龙加招手,“过来,载你。”
他把酒和瓜果拎了上来,竹筏往下沉了沉,我却更兴奋了。
这个夏天,我没搭上通往大学的船票,但龙加给我弄来了一艘船。
......
行到深处,我把长篙扎下水,抱起西瓜,用力砸开,汁水溅了我一身,与此同时,龙加用牙齿咬开了两瓶酒,递给我,“高考结束,高四快乐。”
“祝我有钱。”
“祝你有钱加快乐。”
“祝你有钱加有命。”
“叮——”
我们的酒瓶撞在一起,啤酒撞出了沫儿,西瓜冒出了汁儿,六月份,桃子不够熟,李子不够甜,青蛙好像也叫得有点早。
可是我多希望时光就在这一刻定格。
最好的年华。
我们的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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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我妈去帮人家插秧,我也跟去了,但我不会,我妈就边教我边骂我。
“吃屎长大的,脑子一点不开窍!”
“眼瞎了啊,都飘起来了,用点力!”
“别踩着秧苗,这片庄稼比你都贵!”
我直起腰,“妈,这一片秧苗是你生的是不是?”
“你个兔崽子!活儿干不好嘴儿还挺能犟,把腰给我弯下去!好好栽!”
我想龙加了,他总是要我把腰挺直了,此刻想念占了上风,所以我腰背笔直地栽了一片,一片全飘起来了,我妈提着我的耳朵,骂了我两个小时。
骂到她嗓子哑了,才让我滚回家。
我满脚都是泥,T恤沾着秧苗的腥气儿,头发有几块泥渍,硬了,干巴巴的,我一扯,扯掉了几根头发。
我拎着鞋走回去,脚底被泥土地咯得生疼,我走到龙加家,他家没人,我坐在门口,一直等到日落。
我妈打电话说她今晚不回来,我爸把饭做好说要去看我妈,让我趁热吃,又把家里的钥匙丢给我。
我不知道那天具体等了多久,我只记得我把头发上的泥巴都扣下来了。
然后,龙加跟祁知并肩走来。
村里没有路灯,今晚月光也不亮,所以龙加并没有看见我擦了下眼泪。
我仰着头,让自己看起来更坚强些。再近点,祁知发现了我。
两人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