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57)
“那…垃圾你都倒掉了吗?”
“那肯定是倒掉了。”
闻此,白音眼中的光沉了下去,似乎是很想追问些什么,却还是按下了问题,悻悻地走回房间。
那余下的拼图不见了。
她前天拼了几个之后,忘了将剩下的收回盒子里,那些残块本就又小又薄,形状奇怪,放得乱一点,眼神再不好的话,简直就像是被剪坏的纸板,看着又密集又难受。
怕打扰她学习,方姨进她房间的次数很少,一周也就帮她丢几次垃圾——不过白音有时候怕麻烦,也亲历亲为。
但是那天她熬夜多拼了一个板块,困得连东西都忘了收拾,直接倒头就睡了,隔天一早就去学校,把这事彻底忘了。
防不胜防,方姨还真把它们当垃圾丢出去了。
她回到房间,看到那面墙上,残缺了近乎一半的拼图,活脱脱比敦煌未能修复成功的壁画还凋零。
壁画再残缺也是艺术品,而她的拼图是个半成品。
现在,它是货真价实的残次品了。
她盯着“星空”上,那只尚未拼成的“眼睛”——这幅拼图,还是照着夏明彻的喜好买的,因为他最喜欢的作品,就是梵高的《星空》。
现在,她的星空彻底不会被点亮了。
这样想着,她鼻子酸了起来。少有的情绪崩盘,她也不该这么怅然若失的,反正夏明彻也不来,那这拼图早就没有意义了,丢了就丢了吧,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陈翊就是这个时候敲门的。
听到是他的声音,她用纸巾沾了沾眼眶,才把门打开。
站在门后的陈翊,手里捧着的袋子里,正是她那被丢弃的拼图残片。
“方姨今天差点丢掉,还好我路过认出来,帮你都筛拣出来了。”
“你一颗一颗拣的吗?”
他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帮她把这些从垃圾袋里,分拣出来?
但陈翊却没有正面回答,只解释,“你放心,都很干净,方姨很讲究,袋子里当时没有别的垃圾。”
她哑然说了句,“谢谢”。
“你要不要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少的?”
“…肉眼哪能看出来?有没有少,只有拼完才知道。”
“那我陪你一起拼?到时候要是少了,我再赔你一幅。”
陈翊自己都忘了,为什么会这般信誓旦旦地,如此直白、又没有逻辑的自荐。
白音也忘了,她当时怎么就同意了这样无厘头的要求。
她只记得,陈翊站在那面残缺的拼图前,搜罗着要匹配哪一块时,她嗫嚅了一句,
“其实拼不拼都无所谓,反正…也没那么重要。”
“就因为夏明彻不想陪你,所以它就不重要了?”
陈翊没有侧脸看她,只是默默地抽了两块出来,摆在了合适的位置,与之前的拼图刚好匹配——正好,是星光的“眼睛”。
白音望着那只眼睛,也望着帮她将“眼睛”拼上的人。
忽然意识到,她的“星空”还是可以明亮的。
这拼图起初就是她决定拼的,和夏明彻的联系,只在于她的构想,既然他本人对此全然无感,那她何必介意呢?
既然决定了要在高考前把这幅拼图完成,那有没有夏明彻,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论是结果还是过程,都是属于她的,不是夏明彻的。
在那半年里,陈翊陪着她拼图,听着她说着自己未来的计划,还有对夏明彻的感受,他才发觉,原来白音对夏明彻的感情,并非坚不可摧。他内心的躁动和嫉妒,才彻底无法掩藏了……
当年,陈翊帮她找回了“失而复得”的拼图,她明白了自我的意义,半年之后,当二人共同拼上了最后两块,将这幅《星空》完成。
白音的那句“结果不是那么重要,但过程里的惊喜是无可比拟的”,令犹疑了良久的陈翊,也彻底坚定了那颗直面感情的心。
——
“阿音,或许这么说有些矫情,但自从我来到白家,每天看到你,你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就是我单调有序的生活里唯一的动力。那时候我总希望,能让你多看见我一点就好了,哪怕一点……可惜,那时候的我知道是痴心妄想。
所以当拼完图,听你说完那句话后,我忽然醍醐灌顶,原来那么多年,我始终都在囿于你我之间的结果上,其实你我都不必作茧自缚,就是那时候,我才暗下决心,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执着于夏明彻,那么我一定会站出来,抓住你。
如果你不愿被我抓住,那我也尊重你的决定。阿音,你在我眼里,始终是坚定又自由的。”
坚定而自由。
这是他眼中的自己。
始终的坚定而自由。是与任何人眼中,都不同,却唯独与自己相通的一个“白音”。
故事归位,月色溶溶,仿若天地间只余此处,荒无人烟的岛屿,万籁俱寂我独鸣……
她内心震颤,忽然朝着海面,朝着浪花的方向,放肆大喊:
“我们都是自由的!”
无人涉及的海滩,唯有他们这对密谋出逃的共犯,逃亡到了天涯海角,终于拨云见月。
她仰头,今晚的月亮竟是格外地圆亮,格外应景。
“陈翊你快看!月色真美。”
海风拂着她的发丝,朝他回头像是花开的瞬间,轻拂了一下黏在脸颊上的发丝,这一瞬间,陈翊忽然觉得“心花怒放”这个词具象化了。
他走近她身侧,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说,“你也很美。”
可白音像猜透了他,兀自戳穿,
“你在跟我玩夏目漱石的含蓄式告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