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81)
尾声
白长黎的葬礼办得很低调。
除了直系亲属之外,也就只有以夏鸿为首的那几位挚友。
那天的雨似鹅毛般,细嫩得如薄雾拂面,伸出手也浸不了皮肤。
下葬后,白音第一个俯身放上了一捧矢车菊,父亲的遗照被毛毛雨打得模糊了,她脱下手套,轻轻拂了又拂……
雨丝是凉的,墓碑是凉的,白长黎的脸,也是凉的。
就在她回国后,不到半个月,他的呼吸停在了入夏的那晚的深夜里,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停了呼吸。
陈菁云说,他近几个月总是做梦,梦里会说梦话,有时候半夜里惊醒,枕头都是湿了,脸色青灰无比……
“那晚入睡前一切都好好的,你和陈翊回了国,跟你们解了心结,他心情大好,原本以为会好转……”
他仍旧没有逃过心脏衰竭的魔爪。
白音望着手术台上早已离去的父亲,虽是猝死,可他的神色却是无比安详,丝毫没有陈菁云之前说的那般——焦灼、难熬。
那天她跟着陈翊回到家里,一种久违的熟悉与怀旧感交叉而生。
父亲和陈菁云的脸色都是喜出望外的。
注意到白长黎身后的轮椅,凹陷的双颊,以及骨瘦如柴的手指,白音竟有片刻恍惚——不过三年,她的父亲竟然已这样倾颓了。
然而他对自己和陈翊的态度,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拘谨、严肃,反倒柔软了不少。
他没有提过去的事,更没有问陈翊怎么劝动她的,只是一味细心探问她这些年的生活如何、学业如何——
“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跟家里提,别受委屈。”
就在这句话之后,白音像是猛然回到了自己毕业之前,她拒绝了夏明彻的邀请,回到家里吃了顿简单的晚餐,父亲听说陈翊帮她搞定了工作,他也如是说的。
别受委屈。
万千情绪绕了上来,她的不甘、不满、不忿,此刻早已搅浑不清了,无意潸然泪下,还好当时书房里只有他们父女俩。
“对不起,爸。”
“阿音,这话原该我说。”
白长黎喟然长叹,尝试着伸出手指,用指腹敛去她的泪水。
方才意识到,这仿佛是他作为父亲,第一次为她擦泪,而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有多少这样潸然泪下的时刻,她又是如何熬过的?
她的瞳仁极黑,像是浓稠的黑夜,落了泪,又像是夜色包裹下的湖面。
“真像啊。”
白长黎收回手,望着这双眼,不由得感叹。
“你真的很像你妈妈。她当年情绪不好,总是落泪,那时候我就总帮她擦泪…她临走前那些日子,总在提你,说‘长黎你要好好照顾阿音,她很聪明、也很懂事,只是我今后不能再教她画画了,以后她想做什么你就让她去做吧’,她走了,她的这些话我也记得,可我却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自己也知道。但他却不愿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即使是女儿。
白长黎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对这个女儿,他有多么矛盾。
妻子走后,白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林慕不在了。
可看到女儿与林慕愈发相似的脸,他又无时无刻不在悔恨自己——为何要这般对待林慕的女儿。
“你还喜欢陈翊吧?”
白音刻意背过身子,自己去拭泪。
“这些年,你出国,陈翊去香港,菁云给他介绍了那么多条件相当的女孩,他都无动于衷,一门心思放在集团上,跟过去一模一样。我知道你们还牵挂着彼此,不然的话,这次他也不能将你带回来……”
当年我为你母亲的死,在你身上留下了太多的遗憾,错过的那二十年,早已无法弥补,我能做的,就是不让你像我一样,痛失所爱的感觉,我最清楚。”
他望着书桌下面,那张泛黄的老照片——那是他存了二十年的,与林慕结婚时照的合影。
那双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眸,终于与他的一滴泪重合,也与白音的泪水相融。
“孩子,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吧。”
那天晚餐,白长黎异常兴奋,不仅比平时胃口好了,还酌情开了瓶拉菲,陈菁云怎么劝都没用。
或许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那晚,他就这样安心落意地走了。
望着那张无比寂静的脸,白音不禁揣测——他一定是见到妈妈了吧?
于是,她将眼泪咽了回去,在父亲耳边祝福:
“爸,祝你幸福,我也会的。”
***
十二月的北海道,落雪如潮,积雪成山。
时隔近十年,白音与陈翊故地重游,札幌落地,一路南下,游过函馆,俯瞰了价值百万的夜景,看雪山、泡温泉……
回国之前,他们最后一天仍旧改道去了趟小樽。景色依旧,不过就是店铺有了些许的差别,历经十年,兜兜转转,总有人改行改业,又来又去……
不变的,是每年冬天如期而至的雪,是小樽运河之上灯火掩映的光。
当年来去匆匆,还遇到了暴雪,其实未能静下心来领略小樽的风采。
而这次故地重游,也是因前段时间,她与陈翊重看了一遍那部经典的《情书》,才忽然萌生了想要重游北海道之心。
夜幕低垂,温度算不上低。
他们漫步在运河一岸,裹得严实刚好走走消食。
白音揽着陈翊的胳膊,他也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似乎害怕她会滑倒……
“我还是没有实感。”
“什么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