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88)
错就错在这世道。
所以当初他家公子同随姑娘那般开始,委实从一开始便不大对头,后来一错再错也没什么稀奇。
这道理他都能明白,随姑娘那样的通透人,定然也是能明白的。
“公子好好养病,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一天。”
松烟这一句公子,不是如今府中多用的称呼,倒像是在乡下时的旧称,语气也十分诚挚。
崔琰掀了眼皮扫了松烟一眼,淡淡回了一句,“终究是我害她这般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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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开始转暖,窗外竟听得到鸟啭莺啼,伴着温柔细碎的女声,便是十分悦耳的一道景致。
“照着这个药方子吃五副,自去找姑姑拿药便是。”
云暮冲着身旁那小宫女温声道,“你不用担心药钱,只是公主近日恰好在研究这一病症,全当是练习。”
那小宫女本就病的迷糊,偏生嘴笨,只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奴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快去吧。”云暮声音柔软。
于是那小宫女便起身往外跑去,却不想撞到了人身上,一抬头更是吓得魂飞天外,赶忙叩首认错,脑袋在地上撞的咚咚响。
“无妨,你起来自去歇息。”温和如玉般的声线在屋子中响起,崔琰冲那宫女摆摆手,便立在门口。
云暮于是从菱花窗前抬起头来,眉眼间秀致灵动竟同从前别无二致,只添了几分温婉韵味,“大人有事?”
她这般问,崔琰的眼神便落在云暮桌边放着一对大阿福上,那是前些日子念念同她一起去西市时,见到路边摊贩便吵着要的如今瞧着怕是玩腻了,便扔在了云暮这里。
“没什么,前些日子得了一方墨玉,念念喜欢的很,说要和娘亲戴一块玉,我寻了个工匠给你和念念一人做了个玉锁,送去庙里开过光,避一避邪祟。”
见云暮眉眼似笑非笑看着他,崔琰轻咳一声,“我怕那日刺杀吓着了你。”
“我何时怕过死人?”
云暮不应他这谎话,只冲他指指身前那板凳,示意他坐下。
是,她从十四岁时便经历了那样多……还有白露。
崔琰一颗心沉沉往下坠落,却忽然手腕传来温热。
宛若梦境一般。
云暮柔软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即便隔着薄薄的帕子,也能感受到指尖的温热软弹,像阳光洒在脸颊一般,暖到灼痛。
崔琰屏住呼吸,他从未想过,再次在清醒时触碰,他们会是这样的关系。
一个是病人,一个是大夫。
“你且静一静心,”
云暮抬眼瞥了崔琰一眼,只见他玉色耳尖泛着淡淡粉色,便知手中脉搏缘何跳的飞快。
待脉搏平稳下来,便细细问着饮食起居,越问,眉头便皱的越紧,不由道,“你吃了叶姑娘那药,每日睡四个时辰,依旧偶尔偏头疼?”
“你肝火太盛,所为何事?”
云暮眼眸微微垂下,低头记录他的脉案,崔琰便只看得到她的发顶,如从前一样,乌蓬蓬的青丝中,发旋依旧毛茸茸在额角,模样都没怎么变。
可是性子却变了,变得沉静柔和,变得十分有主心骨,所以她不再像从前那般依赖于他。
云暮这般问,崔琰便知晓她说听到了什么前朝的风声,只温声道,“前朝的事你不必挂心,更不必害怕,那些老顽固只是为了攻讦我,不是冲你来的。”
“女医署的事可要缓缓?”
云暮轻声问道。
崔琰听着心底便是一沉,“不必,只是用的这部分赋税过手的是我的人,这些先帝留下的所谓清流捞不到油水,生怕户部也留不得在手中罢了。”
当年江南水患时他便知晓户部事宜,这清流的“清”,怕是和清廉的“清”不是一个写法。
“有我在,你只做你喜欢的便是。”
崔琰沉眸,女医署一事她想做,便定然要做成。
“今天你不来,我也是要找你的。”
云暮这般说着,脸颊却莫名有些发烧。
像是掩饰一般的,她起身往外冲个小宫女摆摆手,将方才桌上那药方递给那小宫女,方才冲崔琰道,“说来,我做走货的生意时,若非是中等人家,得了病想吃药,便要倾家荡产。”
“那时雁州商户多是做些贵价药材,我便做些相对便宜,利润薄些的,却也叫我慢慢做起来了,他们都说我眼光独到,我却知晓其实是许多人吃不起太贵的药,却也想活命。”
就像阿娘那时药便十分贵,可她和爹爹即便是当首饰财帛,抵田地也是咬着牙要治的。
因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我从不觉得女医署是有什么问题的。”云暮声音虽轻,语气却笃定。
如今这般,不怪崔琰,也不怪她和叶姑娘。
云暮无比肯定,这一次错的是那些老大臣,就像燕州屠城那一次,百姓、军士,她或是崔琰,都没有错,错的是北狄人。
她想起小夏大人那话,便又道,“只是不知晓时机对不对,这事我和叶姑娘都不大在行,所以需得你来判断。”
“自然无碍的,”崔琰轻声应她,“战乱之后休养生息,兴办女医署不失为好办法。”
“那就好,这些日子我其实想了很多。”
云暮脸颊逐渐滚烫,却依然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如今最容易的法子,便是我离开避着。你和叶姑娘本就清白,又有先帝曾经的旨意,以你的能耐,这件事自然是做得到的,如此,你便也免去许多纷扰。”
话音未落,崔琰便不由想起除夕那日,她同他说话时,语气中不自觉、不作伪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