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90)
“从前是很纠结,如今想明白了。”
大概就在她以为那被刺客杀死的人是崔琰的时候,她觉得……她不愿意离他而去,更不希望他离他而去。
“大概事不过三吧。”而他救过她那样多次。
云暮微微叹了一口气,瞧着不愿再说,江晚照便笑道,“也是,崔琰那个劲头,石头也捂热了。”
说罢便神神秘秘道,“依我看,户部这么要紧的地方,崔琰决然是不可能放在旁人手中的,倘若真是这般,此事其实没什么难处,只消陛下表个态便是。”
尤其是之前夏淮能从一层层的老大人手中批出款子,定然不是意外。
“不过,倘若此事一直压不下去,崔琰便只有两条路。”江晚照低声道,“要么便是效霍光,要么便是效司马氏了。”
云暮听着心中便是一紧。
做霍光,便是把持皇室多年的权臣;做司马氏,便索性自己登基为帝,落得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窃国名头。
“我倒是愿意崔琰些,”江晚照心头也有些发闷,一旦崔琰真的效仿司马氏,她们便成了前朝人,日子当然没法过了。
瞧着崔琰并么有自己做皇帝的意思,不然干嘛非要把陛下一个小孩子拱上去?
而这个“霍光”与其那些贪得无厌的老臣来做,还真不如崔琰。
“按理说,史书上有兵权的臣子诛杀异己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如此一来,陛下便难免忐忑。”
江晚照轻声道,“这事最坏也便是如此了。”
话音已尽,话意未绝。
最坏的事绝不止于此。
江晚照脑海中又响起夏淮那话来。
有云暮在,且女眷又不涉及政事,她们便还是过得去的,最麻烦的是,崔琰一旦因着此事有了反心,陛下该当何处?
于是,她声音便带了些颤,“云暮,陛下,是阿韵的孩子啊。”
“只要陛下演一演便是,你怕什么?”
叶桐懒懒插了一句,“别叫夏淮把你吓唬傻了。”
话音刚落,江晚照的脸骤然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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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中,窗子没打开,春色透过殿门洒进来。
崔琰静立于殿中,神情肃穆,浑然不似平日里替萧平讲书那般温和。
摔成碎末的玉笏已由工匠赶制了新的,上等的羊脂玉触手温凉,一如他淡然温润的声线,“女医署一事,陛下明日只念一念这旨意便罢,旁的事自然由臣来解决。”
崔琰静静将一道折子递上去。
是他过于优容老臣,叫他们拿着一道遗旨便肆意妄为,竟敢折辱她。
崔琰语气轻缓,萧平听到“解决”二字时却忍不住抖了抖。
萧平坐在上首,往下看去时,崔琰的影子恰覆盖在他足尖,他怔忪了一瞬,便乖巧点头道,“义父,我晓得的。”
“今日王娘子进宫来,陛下既然课业已经完成,歇息半个时辰也无妨。”
说罢,崔琰躬身行礼,“臣告退。”
崔琰一离开,门前立着一道身影便快步走了进来。
“姑姑!”
萧平本要蹦下去,却忽然止步坐回去等王娘子行礼。
待环视一周,将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方才伸手抱住王娘子脖子,把脑袋埋在她脖颈处,闷闷小声道,“姑姑,我好累。”
“累咱们就歇一歇,今日就不学了,”
王娘子心疼的摸一摸萧平的脑袋,却触到他头上小小玉冠,只得抽回手将他搂在怀中,软语哄道。
她自来是热心人,本是舍不得念念,以为跟去几个月便回来了,却不想被带到了雁州,一代就是将近一年。
如今回来京中,一则是舍不得自家孩儿,二则便是崔大人给了她家那口子生意,日子便好过不少。
且念念回了府中,又有亲娘在身边,她时常去看一看便是,可宫中的小平安一跃成了新帝,自然是看不得。
“多亏了你随——”
王娘子忽地顿住,却不知萧平应该如何称呼云暮,只得笑盈盈道,“是她求了崔大人,我才进得宫来瞧你。”
说罢,王娘子起身出门,回来时手里便多了一个扁扁的大木盒递给他,“大小姐叫我替她和您说,这个风筝是她叫她阿娘做了两个,这一次随您先挑,求您别生她的气了。”
她言语爽利有趣,模仿念念娇纵带点调皮的语气便是惟妙惟肖。
萧平忍不住笑起来,便低头去看那摊开的扁木盒子,里面一个是极精美秀气的彩燕,一个是只三尺长威风凛凛的鹰。
做的人很是花了心思的。
他的目光扫过寝殿中摆着的那一个大阿福,旁边还有娘亲留下的诗集。
是随姨母和明珠长公主一道给他的。
待了不多时,太阳便斜斜往西边坠落。
恰有小内侍进来附耳相询,王娘子倒也十分有眼色,只依依不舍摸摸他脸颊,“宫门也快下钥了,你好好吃饭,好好跟着崔大人念书,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那小内侍身后跟着的,竟是吕大人。
依旧是乌沉沉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苍颜白发的老人形容憔悴。
“我竟不知,这大永是陛下的大永,还是崔大人的大永?”吕大人压低声音,依旧掩不住语气重的慷慨激昂。
“陛下,倘若崔琰一直把持朝政,您大婚之后可还能亲政?”吕大人扶掌一叹,老泪纵横,“老臣几个是先帝遗旨留下辅佐您的,此生惟望陛下亲政的那一天啊!”
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叫人闻之不忍。
“此事事关大永兴衰,切不可由着崔琰任性妄为!”见萧平神色游移不定,像是没听懂一般,吕大人往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不必顾虑崔琰那竖子,钱粮在咱们手中,如何须得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