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63)
大概今夜便是如此了。
云暮再撑不住,沉沉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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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还是病了,这一场发烧来势汹汹,云暮第二日傍晚醒来时,依旧觉得头昏脑胀,只动一动就全身冷汗直冒。
口渴的厉害,她却发不出声,只得拽了帐子外那压了金坠做坠的珠帘,磕出细碎响动。
婢女闻声而至,有的来喂她清水,有的替她擦洗冷汗。
她就这样被崔琰晾在了这里,一切都变得不确定。
接近一年时光,云暮发现她如今愈发看不懂崔琰。
从前他有温文的外壳,翩然的举止。
如今他深不可测,已经无关外面是怎样的一层皮。
甚至,他曾是为民请命的能臣,如今却成了滥用权术、构陷阿晏的酷吏。
云暮想起这一年间,间或听闻他曾上书圣人推行的那些利国利民的新法,还有自己那未曾被他抹去的良籍。
到底是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般矛盾?
一片混乱夹杂着疲倦涌上心间,云暮闷的发昏的脑袋愈发胀痛。
可她不能疲惫,不能懈怠,不能放弃。
随云暮不能就这般腐烂下去,任人取乐。
望着行列离开的婢女,云暮目光微滞。
这世上,本就有人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有人命途坎坷跌宕起伏。
可无论如何,总要争一争才知深浅。
云暮微微闭上双眸,正待翻身睡去,却听到有人推门便进了屋子。
步伐和缓,却肆无忌惮。
屋子中伺候的人一迭声喊着国公爷在请安。
“怎得还装睡?”
熟悉的清朗声线响起,果然是他。
云暮颤巍巍睁眼。
崔琰一掀袍角坐在床边,伸手便要触她额头。
触摸来的猝不及防,云暮慌忙捉了被子捂着胸口向后躲去。
他的手便悬在了空中。
“你这身子还怕人看?”
崔琰跟着便轻蔑笑起来,温度未达眼底半分,“哦,我忘了,你如今是良民,自然是要收着些。”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朗然,只是不再有柔情。毫不留情的话像淬了毒的利刃,直往人软处扎。
云暮却恍若未闻。
这般言语她做通房时,不知从旁人口中听了多少。
如今换他来说倒也没什么不同。
见他不为所动,崔琰静静的看着她,云暮便也安静的望着他。
冷厉桃花眼对上柔软杏眸。
“只是妾身还有一道心事未曾了结,”
云暮垂眸不再看他,声音中带了平静,“既是为着陆晏然,他平安,我便死心了。”
崔琰并不答话,只微微笑着看她。
“您是正人君子,如何做着这般不信守承诺的事?”语气安静的像是在说着晚膳要吃些什么,可嗓音却不自觉滞涩颤抖。
云暮的心跳的猛烈,搭在身前的指尖也止不住微微颤抖。
她明知道这样会触怒他,可她要做。
“好好好!”
话音刚落,崔琰面色骤变,却又一反常态轻慢笑了起来。
她素来不愿同人有冲突,更不愿触怒于他,但为着那样一个地痞,她就是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很好,她是知道如何惹怒他的。
崔琰一站起来,云暮便愈发畏惧,她控制不住的向后躲了躲。却见他在从怀中拿出什么,往她怀中扔去。
“啪嗒”
一本书落在了她怀中。
是那本《幼学琼林》。
“这是他替你抄的,”
崔琰语气笃定,仿佛只一瞬间惊怒之后就登时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淡然,“你从一开始就欺瞒于我,我又如何答应你什么呢?”
“随姑娘,同有诚意的人谈诚意,才叫公平正道。”
事到如今,他确实想如何就如何,并不用承诺她什么。
灰败的绝望爬上面孔,云暮长叹一口气,闭上双眼,“妾能还给您的,也只有一条命了。”
掌心是珠帘上扯下的金坠。
云暮不管不顾往口中塞去。
“云蓝!”
崔琰眼疾手快,劈手打开她的掌心,扣开她的唇,长指往舌根用力压着,他厉声呵斥,
“给我吐出来!”
看着她因着干呕倒伏在床榻边缘。
崔琰惊出一身冷汗,惊觉背后袍子尽湿,他默然喘着粗气,平息胸口那一瞬间的惶然。
终究是被他扣了出来。
细细的一根金坠,周边圆润,带着淡淡血丝躺在掌心。
有那么一瞬间,崔琰想掐死她一了百了。可她静静蜷缩在那里,那般软弱无助又决然。
她缘何忽然变得这般烈性?
想来也是见过的。
从前她跪在街口拦他车驾时,就是这样嫩竹般的身条。
还有从前在河东时,他得力的人被二房的崔珏扣下,只剩她一个在外面。
“世子做的是为民谋福的大事,奴婢愿意替您送信。”
崔琰忽想起她一双水汪汪亮的出奇的眼睛,或许她从来都还算是有些骨气。
他抬了抬手,忍不住去揩她唇角一缕鲜血,“云暮。”
“国公爷想做什么,妾身无能为力,自然任由您差遣,”
唇齿间满是血腥,铁锈味浓浓弥散开来,云暮闭上眼睛,声音嘶哑破碎,不再清脆“妾身……会让您满意的。”
云暮觉得,她赌成了。
只一瞬间就知道了她闹这一场是在做什么。
崔琰气得想笑。
她只当自己在意她,疼惜她,便借由此拿捏自己。
好,很好。
“此番我不过心念着往日情分饶你一次,往后不会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