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到午时，水雾未散。

一蓬舟从商船中穿梭而过，勉强算是精致，旁人瞧见了，只道是二等富贵人家的南下家船，无人在意。

船舱内倒是极宽阔，主舱边上的耳房里。

崔琰推门进来时，云暮正看着陆上港中穿梭卖货的小舟走神。

“世……国公爷要喝茶吗？”

云暮还来不及习惯这样的称呼。

她知道崔琰对自己有些不一般，但闹过那样一场，见过那样令人心生畏惧的他。

云暮浑然不知要如何面对他，该同他说些什么。

眼神扫过桌上方才厨下送来的蜂蜜，只得讪讪笑道，“妾身化些蜜水与您喝。”

见他不置可否，她起身往桌边去，身子仍带着些虚浮，似是摇曳生姿。

崔琰一进门，就看到了她发呆的模样。

前次从河东回京城时，她连路边的鸟都新鲜，如此看来也不过一年多，她倒文静许多。

纤白素手拈了晶莹琉璃水晶瓶轻轻晃动，里面的柑橘蜜颜色极浅，近乎透明。

从前不知哪一次，他晨起时微微有些咳，她便不知从哪翻了半天医书出来，说柑橘蜜生津止咳，又带了微酸，最是适口。

每日晨起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地撒娇，哄着他晨起饮一盏来平喘。

崔琰不动声色坐在桌前，目光却定定落在云暮手上。

花黄梨的长柄杓，戳进细颈瓶中搅弄旋转，将透明的蜜一点点从瓶口挤出来，莹润，黏腻，潮湿地溢出瓶口，仿佛能闻到甜润的气息。

他和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平静的相处了。

一颗心心汩汩跳着，要从胸口涨满，同那花蜜一起溢出。

崔琰不去接那蜜水，伸手勾着她衣带，将她拉到怀中，指尖一点点描摹着她饱满弹软的唇。

云暮垂眸，乖乖靠在他怀中，轻喘着任他抚弄。

“待你身子好些，得见个贵客。”

云暮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让崔琰起了逗弄的心思，便不再说后半句，只笑道，“若是自船上待着闷了，到了渡口也下船转转。”

成日在船上闷着，都不会笑了。

待她身子好起来。

他要把她一点点剥开，然后用指尖把她捏出水来。

他要把她放在欲.海之中，用勺子轻轻搅和，连同那杯蜜水，一同吞到肚里。

-

许是有着差事，船停在玉津，耽搁许久都未曾动过。

云暮竟也真去码头边转了几圈。

鱼腥阵阵中，卖炸果子乱转，耍弄□□逗人的先儿逗人开心，运外邦奇珍的忙着吆喝，人来人往的，倒是云暮未曾见过的热闹。

崔琰只道是江边渡口鱼龙混杂不甚安全，恐她被旁人瞧了去，便吩咐了她带着面纱，有安排了拉拉杂杂一堆婆子小厮护着她。

云暮反倒过出一种奇特的悠闲，

因为除了时时刻刻要人盯着她，崔琰似乎又回复了从前那副温柔模样，并不强逼她做些什么。

偶尔，恍惚间，总叫她忘记他们之间那些浑浊过往。

日子太过无趣，云暮于是重新捡起了绣活。

卢韵致就是自她静静替崔琰绣着一截墨竹时来的。

“前几日你还病着，如今也算见着了。”

云暮抬头看去，正进屋子那女孩身上一件妃色薄衫，配饰并不华丽，只如云乌发间浅浅插了通体温润的一支玉簪，有种恰到好处的雅致。

她见云暮发呆也并不生气，只摇摇头道，“萧缙想要我见你，你若是烦，我坐坐便走。”

其实，云暮只一眼就想起了她。

是牡丹宴那日替她说了句话那贵女。

同前次相比，她眉间郁郁，愈发美的不真实，像月亮投在池水中的影子，动静稍大些就会将她的美搅碎。

她从前是官家小姐，云暮只是忽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转念一想，她本就是平民，又是这种身份，简直是轻的不能更轻，哪里还怕人看轻？

云暮于是软软笑道，“我头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真好看。”

卢韵致愣了一下，忽然扑哧笑了起来，眉间郁色散了几分，“你也好看。”

两个人说开。

换了闺名过了齿叙，才知道卢韵致小时候因着父亲外任的缘故，竟然也在吴州住过一阵子，还会讲一些简单的吴州话。

只不过，因着那场政变，卢韵致如今已是身在贱籍，成了萧缙王府中的一房姬妾。

“我只记得夏天便是抱了竹夫人，都热得睡不着，还是我母亲从外祖家淘换了……”

说着说着，卢韵致的眸中怀念涌动，如同汪着一捧泉，神色忽然暗了下来。

云暮看见她脸色不对，赶忙打岔道，

“那我们乡下人可不一样，总是漫山遍野的跑，春天冬天挖笋子，夏天么…我家院子后面有个大水塘，我们便挖了蚯蚓来钓鱼，后来叫爹爹发现了也挨板子，连跟着的去的猫都要被一起罚站。”

“还要罚我们写大字，可是等大字写完，却发现爹爹已把鱼炖了浓浓的汤。”

云暮说话自然比不上世家贵女们斯文雅致，但却别有一番趣味。

从春日里的野菜小鱼，到冬日大雪时就着火盆吃的烤芋头，仿佛经她口中一说，平民百姓贫苦的生活也有滋有味。

“你爹爹阿娘都对你很好，那……”

“是啊，只可惜后来出了事，没了。”

“抱歉……”

卢韵致反应慢半拍似得，极美的脸庞上流露出懊悔。

“不要紧的。”

云暮柔柔笑了一下，到底语速还是慢了些。“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家里经不起一点风浪，看开就好，日子总要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