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69)
“你定然饿了,要不要用些点心?我吩咐厨下做了酒酿圆子与你。”
崔琰温声细语,仿佛从前的狠厉、折磨都是云暮的幻想。
有一瞬间,巨大的茫然将云暮湮灭。
她看着崔琰的桃花眼,那般深邃、那般诱人。
仿佛答应他之后,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窗外的风吹动了船舱的门,发出咔哒声。
崔琰向她伸出手,“云儿,乖。”
乖?
云暮愣怔了一下。
他威胁她,也奖赏她。
看似温和的包容一切,实则从未给过她选择。
绫罗金玉,优渥富贵?
不,她从来都不想要这些。
她想要温馨平和自在随心的度日。
她想要踏踏实实,不再因为旁人的喜怒哀乐战战兢兢、患得患失。
她想要真心诚意、慎重对待她心意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最重要的是。
她想要做一个人。
“我不乖,”
云暮猛的地起身摇头,她急匆匆向后退去,却被凳子带着一趔趄,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在柔软洁白的羊羔绒没有砸出一点声响。
即便是自己早就作出了选择,崔琰依然有能耐将她蛊惑。
可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国公爷说的这些,我都不想要,我只要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
崔琰的手迅速垂了下去。
又是这样!
她宁愿和陆晏然一道,蝼蚁般偷生,也要逃离他。
熟悉的愤怒在胸腔燃起,崔琰怒极反笑,他声音喑哑中带了失望,“你怎么知道陆晏然就是真心待你呢?”
“他是我的家人——”
崔琰感觉自己耐心尽失,出言打断她,“一样是做妾,你跟着他就能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做妾?
云暮猛的看崔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响,震得她听不到声音。
崔琰他在说什么?
窗外响起三声轻击窗棂的声音,“国公爷,人到了。”
云暮大口喘气,她看着面如土色被松烟拖上来的阿晏。
他就那样瑟瑟发抖着跪在崔琰脚下,跪在她的身前。
云暮静静听着他一句一句说着。
血衣是闯陆家时被打出来的,不是为了给爹爹申冤;
婚事没有婚书婚礼,是因为压根就没打算明媒正娶;
不要她出院子,不是因为怕被崔琰发现,而是怕被兄弟同僚说漏嘴;
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就是这样,一边愧疚于她,一边欺瞒着她。
“年年,你好好伺候定国公,我们从前的事尽数作罢吧。”
陆晏然掩面而泣,神色萎靡。
好好伺候定国公。
云暮呆愣愣坐在地上,不哭不闹,很是安静。
“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崔琰丢下来一张纸,轻轻薄薄,蝴蝶般飘落在云暮怀中。牡丹花栩栩如生,又富丽堂皇,是牡丹宴的名帖。
云暮眼前模糊一片,借着月光,她只能看到上面有个陆字。
“牡丹宴过新年时就发了帖,我与大长公主不睦,他送信物与你,也不过是为了勾着你旧情,试探你能否给些国公府的风,”
崔琰端起桌上清茶润润唇角,喉头微涩,却仍旧继续说了下去,“若真是心疼你,怎么见过牡丹宴上那一出,他反倒是没了动静?”
云暮一动不动看着这场闹剧。
怎么可以这样呢?
怎么可以左一个右一个,都把人的真心当泥来踩呢?
“那你真的贪了银子吗?”
她素来清软糯的声线干巴巴的,“三百二十一两六钱三分?”
同那些谋害爹爹的豪族士绅一样,同那些欺辱她和三婶的地痞衙役一样。
“是,”
陆晏然将头垂在地上,涕泗横流,“我想要出人头地啊,年年,没有银钱打点怎么能行呢?是崔大人替我补了这笔缺……”
瞧,她又被人卖了一次。
这次不是十五两。
是三百二十一两六钱三分。
云暮只觉得眼底发烫,血红一片,仇恨和怒火从心底喷薄而出,她想要尖叫,却听到自己只是呵得笑出了声,她说,
“杀了他,崔琰,你想怎么摆弄我都行。”
她自愿留在他身边了,他的谋算如愿以偿。
分明应该是喜悦的,可崔琰把晕厥的云暮从地上抱起来时,心头尽是涩意。
她小小的身子那样轻软,崔琰手上竟忽觉得有些无力。
-
吴州城外,朗月高悬。
江港之上大张旗鼓泊着一艘画舫。
尽管是寒冬腊月,船舱内依然是暖意阵阵,香气弥散出暧昧的意味,浓郁春色如江水般拍打在玉海中。
烛火在卧房中跃动。
素白绫罗里衣被随意弃置,价值连城镶金嵌玉的带钩在地上散落,齐紫麒麟官袍覆在苏梅色小衣上。
云暮的脸颊贴在羊羔毛的地毯上,视线之中便毛茸茸的一片,像春日山坡上冒出的小草。
崔琰在她后面。
离平州府越来越近,崔琰愈发忙碌了起来。只是有时会在夜里回来,疾风骤雨的挑弄她。
“在想什么?”
云暮听到崔琰的声音沙哑,语气中带了探寻。
“春天要到了。”
云暮湿软应他,任他唇舌游走带来微微的痒,语气淡的像要飘走。
其实她想说。
春天要到了,可是我没力气去看。
但她甚至没有力气把这句话说出来。
“没头没脑的,想的话就出去看看,”
崔琰将她调转过身子来面对自己,屈指轻轻刮着她的鼻子,“卢三娘要来看你,你想见吗?不想见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