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在找替身(104)

这一天所经历的事实在太多了，月楼闭着眼躺在床上，细细回忆着今天的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仔细去想，却又没有哪里不对。直到最后，她也没有抓住那飘絮一般的不对劲，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深夜，月楼忽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非常细微，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但月楼睡眠浅，那声音又像是她曾在梦里听过的那只松鼠四处跑动的窸窸窣窣声音，于是她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

醒了之后，还有半刻沉浸在梦里，以为这还是百年前的那栋小木屋，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归一楼。

那声音也不是什么松鼠，而是门外有人在说话。

一个女声，压得很低，但月楼听出来了，是那个被钟灼指派来的，叫做连颜的少女。

“司刑大人说……”

“是的，是的。”

“仙尊……没有问题……”

“我……要去照看……”

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听到了她说钟灼？月楼不太确定，她听不太清楚。

忽然，门外的人推门回来了，月楼想起今天睡前的不对劲，鬼使神差地闭上眼，装作睡着了的模样。

“……”

她感觉到连颜在看着自己。月楼对别人的目光非常敏锐，即使闭着眼，她也能觉察出连颜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不是白天那个温和腼腆的模样……连颜在审视她。

一个钟灼指派来照看她的弟子，一个极仙台月阁名不见经传的弟子，一个见到她时只会腼腆地低下头的弟子……

居然在审视她？

月楼屏住呼吸，又过了一会，脚步声响起来，逐渐远去了。

连颜出去了。

月楼猛地坐起来，抓住床头的外衣，匆匆往身上一拢，跟了上去。

61   金阙（五十六） ◇

◎连颜与水鬼◎

月楼跟着连颜离开归一楼时, 抬头看了一眼天。万里无云，月光澄澈透亮,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托天气的福, 她一路紧紧跟着连颜，既没有跟丢，也没有被发现，她们穿过寂静的街巷, 在黑夜中, 眼前的路越来越熟悉。

月楼盯着前方的路, 这条路她来过一次, 是刚到九江的时候, 她偷偷跑出来，走到这条街上——她还在这里买了一大笼包子呢。

——月楼忽然意识到，她在归一楼见到连颜时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什么了。

她见过连颜！而且，不是在极仙台。

就在这里，在这条街巷深处，一晃而过的蓝衣身影。

她那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就是连颜。她背着人到底在做什么？

前方, 连颜停住了脚步，警惕地往后看了看。月楼立刻闪身躲进屋檐下的阴影里。

这里似乎是目的地了。月楼听到连颜的脚步声停住了，有低低的人声传来。

“你不应该来的。”一个男声道。

紧接着是连颜的声音：“是我自请照看水鬼的，如今司刑大人的计划到了关键时刻, 我没有不来的道理。”

计划？钟灼的计划？钟灼有什么计划？

月楼悄悄探出脑袋。

面前是一栋毫不起眼的小屋, 与巷子里的民房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大门紧闭, 屋内一片黑暗, 像是择人而噬的兽口。

而一身蓝衣的连颜站在门前，她背对着月楼，看不清楚表情，身前只是大门，没有任何人，她在与谁说话？

门前凭空传来了一个男声，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紧接着，一个男人自阴影里现身——与其说他之前藏在黑暗中，不如说他是又黑暗凝成的人形：“你知道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休息，不要总是来回奔走，毕竟……”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扭头过去，看着远处的地面。

连颜却毫不在意：“毕竟我没多少日子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男人握紧了拳，藏在连颜身后的月楼却是暗自惊心。

好半晌，连颜笑了笑。月楼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笑声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一百年前我追随司刑大人的时候，就已立过誓，终有一日流尽最后一滴血，如今，到了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再说，我可不放心你……你们。”

男人转过头来，往前走了一步。就是这一步，让他踏进了月光里。

月楼看到，他穿着绿色的弟子袍——是三尊之一流明仙尊的弟子。

……今晚的月光实在是太明亮了。月楼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忽然想。

月光下的一切都那么清晰，月楼清晰地看到了男人眼底的悲哀，还有及其细微的笑意。

他轻轻地问：“不放心我们……还是不放心我？”

“……当然是你。”连颜也轻轻地说，“我死了，你怎么办呢？”

男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意思是“不知道”还是别的什么。

月楼突然有点后悔了。她想，这个男人一定喜欢连颜。她不该听这些话，这是只属于月光和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她站在这里，像是突兀闯入的外来者，像是厚颜无耻的偷听贼。

连颜笑道：“去吧，快去，西京的路可远着呢，别让司刑大人久等。”

男人摇了摇头，又问：“……你后悔过吗？”

连颜斩钉截铁道：“我理当如此。”

男人低下了头，与连颜对视着。

忽然起风了，月楼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就是那么一错眼的瞬间，微风送来了他的声音，却没让月楼看到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