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在找替身(160)

月楼从没有想过回西京的。她要离开西京，去见识更大更美的世界，外边的一切都远比这个肮脏的地方要好。

可是，就在这一刻，仿佛一种隐约的联系被建立起来，浮萍长出了根，风筝抓住了线。

月楼抱着酒壶，忽然道：“先生……如果我能许一个愿……”

“嗯？”

月楼久久地注视着他，又忽然一笑：“先生先许个愿吧。”

“我？人人都朝我许愿，我能许什么愿？谁能实现我的愿望？”

“许愿嘛。”月楼说，“也没有一定要实现呀。我们都晓得，愿望不一定会实现，只是一种美好的盼望而已——许一个嘛！”她推了推神。

神哭笑不得，在月楼的催促下，还是双手合十，闭着眼道：

“三愿海晏河清，人间皆安；二愿常伴你身侧，一愿你如天上月，日日皎洁，时时……”他不说了，未完的半句话散在夏日和煦的夜风里。

“时时什么？”月楼问，“先生怎么不说完啊？”

祂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偏过头来，温和地道：“……说出来的愿望，就不灵了。”

祂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仿佛夏日的夜风把星子吹入他的眼睛。祂注视着月楼，祂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注视她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

神本无欲无求，神本慈悲为怀。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神第一次把视线投向她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了。

月楼看着他，嗔怪道：“那为什么之前不说？”

神道：“……方才说了一半，才想起来。”

祂无法移开视线，当她与祂对视的时候，祂就不再是无欲无求的神了。祂开始逐渐变成人。

月楼哼哼道：“那我也不说了。”

神笑道：“你不说你的愿望，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为你实现？”

月楼一把把酒壶塞进神的怀里，背着手，望着天上的星子，往回走，道：“都说了，许愿又不是为了实现！就是！就是……想一想，盼一盼嘛。有些愿望，能想一想，就很高兴了。”

她走出几步，发现神还在原地，没有跟上了，便伸出手，掌心向上，对着祂道：“快点回家啦，先生！”

神心里微动。

她站在街道的尽头，身后是阑珊的灯火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连昏黄的烛火都偏爱她，落在她的脸上，有种被模糊掉的温柔。

祂快步追上去，握住了她的手。

“真的不许愿？”祂问，“可以许三个愿望哦？”

月楼拉着祂的手，没有说话。

她只有一个愿望。

她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像夏夜永不坠落的晨星。

……

他们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月楼把头发拆了准备洗漱上床睡觉，等她换好衣服，探头一看，门外空无一人，奇怪地问站在一旁的侍女：“先生呢？”

侍女道：“方才陈公公来请大人，似乎是又什么要事，大人匆匆便去了，大人给您留了一句话，让您早些睡下，不必等祂了。”

月楼奇道：“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侍女道，“想来是军营那边的事情？奴婢近日听人说，龙元军大败之后，龙元朝中似乎有些动乱，几个世家也蠢蠢欲动。”

龙元军败如山倒，龙元皇帝的御下，也生了许多质疑之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龙元只怕是要变天了。

月楼不太在意地挥了挥手，道：“有先生呢，怕什么？”

侍女也笑道：“公主说得是，有大人在呢。”她跟着月楼走进屋里，看着月楼钻进被窝里后帮月楼放下了床帐，问道，“公主，今夜大人不在，要帮您守夜吗？”

往常神在的时候，是不需要她们这些人守夜的，月楼也不喜欢。

月楼想了想，在床上翻了个身，犹豫道：“……要吧。”

侍女有些惊讶，因为月楼没有要守夜的习惯，她也只是提上一嘴，却没有想到月楼会应下来。

心里惊讶着，她没有表现出来，赶快去抱了一床被子，垫在床边，对月楼道：“那奴婢就在这里守夜，您安心睡下罢，若有什么事，叫奴婢便是。”

她望向被帐子遮掩住的大床，等着月楼回应。

过了许久，一直到侍女都以为月楼睡着了，床里头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月楼在里面翻了个身。

她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和床帐里传出来：

“说起来……”

又是半晌的沉默，床里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月楼似乎在床上不停地翻身。

忽然，她把脑袋探出的床帐，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

她慢吞吞地说：“说起来……如果一个人要出远门，却舍不得，是……什么意思呢？”

“……您说什么？”侍女愣住了，“殿下，奴婢没有听懂。”

月楼道：“……如果一个人，从很久以前就决定要离开家乡，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可是，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还想走，但却……有点舍不得离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了，是什么意思呢？”

“舍不得？”侍女问，“为什么舍不得呢？”

月楼又沉默了。她翻了个身，躺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就是舍不得，没有为什么。”

侍女道：“那这个人一定是想和对方永远在一起。”

“对啊。”月楼低声说，“我就想永远和先生在一起。”像夏夜永不坠落的晨星。

“舍不得，就留下来呗。”侍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