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与秘密(26)
可他只能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夜色,“我不可能这么放弃。”
“那就做你该做的事。”加西亚从圆桌上拾起那片玻璃,那上面沾着些血珠,“我可以帮你。”
加西亚握着德米特里的手,那只手上布满冷汗,微微颤抖。加西亚将白瓷片放到德米特里手指中,拿着它,架在自己脖子一侧。
“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家伙,他被自己的眼球噎住致死,还一个姑娘,和我哥哥小时候长得居然有几分像,分不清自己在精神领域还是真实世界,拒绝进食,整整一个星期,最后活活饿死——”
白瓷片在切割加西亚侧颈上的皮肤,一毫米一毫米地割开皮肤,血珠滚落下来。
“还有一个,他的脸我已经忘记了,求我给他一些药品,致幻剂,服用过量而死;一个被倒吊了两天,第三天中午死去的,还有一个我们自己人,身子没有哪块是完好的,流着血和乱七八糟的体液,直到到最后,我们才知道他是自己人。”
德米特里有一瞬间紧闭双眼,手起刀落。
“如果只有找到真相,惩罚凶手才能让你摆脱内心的谴责,你一定要能对我们这种人下手才行。”加西亚说,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白瓷片斜着扎进了他的肩膀,在肌肉中摇晃着深入,然后不再动了。
那些被杀的人,杀人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别人眼中最可爱的那一个。每个人都可能是别人的全部,在彼此之间,真相,忠诚,责任和正义还有什么意义?
“好,看来你决心不会变的……”加西亚退开两步,白瓷片依然嵌在在他肩头发光,“那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这么说?”德米特里困惑极了,这句“那我放心就好了”反而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说的话,好像加西亚许可他追查似的。而德米特里被这么一说,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没打报告还做错事的小孩子,还突然觉得弄伤了对方,很尴尬。
“没什么。”加西亚说。
加西亚不喜欢看到人被摧毁,而他在德米特里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不想看德米特里陷入深渊,其实是不想看和自己被摧毁。
可加西亚说不出来这番道理。
“怎么一回事啊?”德米特里皱起眉头,“你试探我一番,有什么好处吗……”
加西亚只能眨了眨眼睛,“不为什么,只是想这么做。”
他们两人彼此注释,四目相接,好像从对方眼中汲取让自己冷静的力量。
“来吧,坐这儿,”德米特里退了两步。他指了指床上,他现在得处理自己带来的恶果了,“我去前台要个急救箱。”
加西亚点点头,乖得像只小狗。
德米特里离开后,加西亚才觉得肩膀上一阵一阵的刺痛。
他听进去了吗?加西亚不知道,他会这样放弃吗?加西亚也不知道,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加西亚本人绝对不会那么容易罢手。
暂时这样吧,加西亚心里叹息。
德米特里带着一个医药箱回来,他什么都没说,一条腿跪在床上,手法很生涩地剪开加西亚的上衣。这时他才注意到加西亚只穿着一件普通白衬衫,还不是灰色制服配套的。
加西亚肩上和一部分露出来的皮肤上有几处德米特里没有亲眼见过的伤痕。德米特里能认出它们是烧伤,是因为写报道的时候查过资料。
“这些是怎么弄的?”
德米特里小心的绕过那些伤痕不去触碰,好像那些地方碰一下就会有洪水一样的信息涌进来一样。
“今天已经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再说下去就算了吧,我已经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加西亚皮嬉皮笑脸。
“我懂了。”
作为一次次精神与人格对峙中存活下来那一个,加西亚必须是经验丰富的。德米特里不用问,其实也能猜个大概。他清理伤口地手法很小心,但很生涩,镊子夹不住断在伤口里的碎玻璃,尝试了一次又一次。
加西亚自己对着镜子做,会比这来的快得多。他们各自倒在酒店房间的单人床上,度过了尴尬又沉默的一夜。
人造太阳刚刚开始发光的时候,德米特里又准时醒了。他又考虑了一次,要不要再次不辞而别。这个身份一会一个样的家伙,似乎没有特别和德米特里过不去,但德米特里依然觉得很微妙。
另一张床上,加西亚此刻睡得依然很扭曲,可以说是肆无忌惮,被子还是一半掉在地上,胳膊举到了床头,放肆地伸着,肩头的伤对他来说好像根本不存在。他没有耳塞和眼罩,就用枕巾迭了两层盖在耳朵的眼睛上,有点像一种叫饺子的食物。
“今天打算去哪儿收集资料?”加西亚闭着眼睛问。
德米特里吓了一跳,“你醒了?”
加西亚双眼朦胧,揭开被子,准确地说,将被子推到地上,直愣愣地,像个丧尸似的做起来,然后径直扎进了卫生间,门一关,里面淋浴器水龙头一起哗哗作响。
德米特里砰砰砰地敲门,“纱布不防水!”
大概十分钟左右,加西亚出来了,德米特里下巴都要掉下来。此人发型换了,微微卷曲的金发斜搭在额前,面庞上神态变了,人清醒了不少,容光焕发。
德米特里的视线在对方肩头的伤口上徘徊了几秒。
“不要紧,改天去做个处理,把它和背上那几块疤都一起搞干净。”加西亚满不在意,赤|裸着上身走到床边,把窗帘全部拉开,似乎享受人工阳光照在皮肤上。
窗外悬停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无人机,机身上印着人工群岛最大的百货商店标志,下面三个小爪子上夹着一个包装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