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19)
两人并肩走着,江肆年突然问:“你为什么一直不去上学?”
“我为什么要去上学?”迟岁反问,“本来也只是为了我妈才去上学的,自从她离开我家以后,就没人管我了。”
迟岁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想,凭什么我生活得这么痛苦。”
月色交错,不知忧愁与否。
痛苦太过清晰,枉费了弥漫的雨雾。
他不是个纯粹的好人,但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一直徘徊在善恶之间,反复挣扎,沉浮在苦涩人间。
世界上最悲哀的莫过如此,本具有的思想和灵魂,被时间的痕迹消磨殆尽。
他的骄傲与才华,不该被埋没至此。
或许他早已死去,麻木的躯壳代替了他的生命,像一块肮脏、残破的烂泥。
迟岁眼中的大雨正滂沱,江肆年却妄图同他一起淋雨。
见对方收回雨伞,迟岁问:“你怎么不打伞?”
“打伞多没诚意。”江肆年吊儿郎当地笑了,“我淋雨陪你。”
那夜的风刮得很大,吹散了一个又一个灵魂。风声呼啸,可这句话却真真切切地落入了迟岁耳里。
星河敞亮撕破浓夜弥漫,迟岁对江肆年灿若玫瑰的眼睛避之不及。
“把手给我。”江肆年伸手示意。
“干什么?”迟岁按照他说的,将手搭在他的手心上。
“你不是觉得压抑么?”江肆年笑得张扬,“跑吧,将你这些天压抑的情绪尽情地发泄出来。”
“傻逼,我才不跑。”迟岁嘴上是这么说的,身体却诚实地慢跑起来。
只不过,哪有两个大男人手拉手跑步的?
迟岁下意识松开江肆年的手,同时加快了脚步。
还没等江肆年反应过来,迟岁便将他甩开了一大截。
江肆年也不认输,一口气超过了迟岁。
两人就这样向前跑着,忘记了一切。也不知是在跟对方较劲,还是在跟自己。
秋夜的气温很凉,但迟岁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只觉得体内有一股暖流生生不息。
虽身处清寒,但心燃大火。
人是喜欢雨天的,它持续、衰竭、蛊惑人心,但也同时让人欲罢不能。
爱亦是如此。
大雨滂沱,灯火不熄。这场雨下得淋漓,他仍旧渴求浓烈轻撇与他跌宕。
灯光指向小路尽头,他凭借一腔热血和澎湃热忱的孤勇,让那份遥不可及的远方成为温柔的弧度。
期间,江肆年恶趣味地绊了迟岁一脚,迟岁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看见江肆年遥遥领先,迟岁报复性地从后面推了他一把。江肆年没站稳,向前倾倒。
见状,迟岁得意地超过了他,却忽然被地上的江肆年拽住左脚,然后摔倒在泥泞里。
两个泥人在地上发起了战争,也不顾身上是否沾上了泥水,就这样使出浑身解数,发泄心中的不满。
——那是压抑已久的情绪。
情绪压抑久了,一旦释放出来,就如同爆炸一般惊世骇俗。
爆发,狂奔,溺死在深夜的雨水里,在夜色撕裂疯狂。
他从未如此自由。
既然活着,就该痛快而热烈。
两人打得不相上下,但江肆年的力气还是略胜一筹。经过一番恶战,江肆年最终将迟岁摁在了地上。
明月倚风,江肆年站在灯光下,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蔑视一切,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俯视众生:
“迟岁,你输了。”
他们的相遇是一场荒谬,互相倾覆。
“输个屁。”迟岁一脸不满,右膝弓起,撞开了江肆年。
两人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模样虽然狼狈,但也畅快淋漓。
那一瞬间,他真切地觉得,自己确确实实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而非行尸走肉。
“怎么样,好些了吗?”江肆年用袖子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
“好些了。”迟岁回答。
上一次这样发泄,还是在迟意鸣来学校的那天,相隔数日,他终于再次得到了发泄。
他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是雨水,是失意,献给他那饱含热泪的人生。
*
一大早,喻澄志杀气腾腾地在班级门口等候江肆年和迟岁。
由于昨天两人逃单,害得喻澄志只能和剩下的人平摊了酒钱,痛失三个月的生活费——尽管他一口都没喝。
江肆年被他盯得心里发麻:“朋友,别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啊,我给你就是了。支付宝还是现金?”
“江老板果然大方。”听到钱,喻澄志又恢复往常的笑容,打开手机,亮出收款码,果然收到了三千块。
“多的算我送你的。”江肆年大方地说。
迟岁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
昨天的酒少说也有一半是他喝的,可他一分钱都没付,这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迟岁偏过头,面向江肆年:“钱我会还你。”
“我说过了,不用你还。”江肆年句句扎心,“再说了,你要还钱的话,迟意鸣的住院费也是我付的,你能还得起么?”
迟岁不依不挠:“我在外面找了份兼职,慢慢还。”
“你在外面找兼职,不如给我打工,还轻松。”
“你这儿能打什么工?”
“帮我抄笔记。”江肆年指了指笔记本,“就当你还我钱了,怎么样,小朋友?”
对于“小朋友”这个新称呼,迟岁没有过多在意,只说:
“成交。”
他拿过笔记本,翻阅着江肆年前面的笔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