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病美人和前任协议结婚后(175)
“弗槿……”他叫了青年人一声。
又走到窗前,拐杖伸直一扫,把半遮半掩的窗帘全部拨到一旁,瞬间日光大炽。
压在庄弗槿坍陷的肩膀上,像暴雪要把松枝摧垮。
庄冶鹤垂眼,爱怜地伸出枯皱的手指,触碰那棵青松的后颈。
庄弗槿登时颤抖起来,脸埋在手心里:“爷爷,他死了吗?”
人一般在小时候向长辈诘问生死,譬如人死后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会变成一个星星吗?
庄弗槿童年没有称职的父母可供他撒痴撒娇。他也没有问过类似的幼稚问题。旁人都说他早慧。
可当他三十岁把头深埋进爷爷的怀里,红着眼眶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时,庄冶鹤才清楚,他的这位孙辈似乎从来没有长大过。
成熟是件太困难的事了,要扯破周身防备的堤坝,放任一切苦潮的灌入。
经历过万刃剖心的劫难,才可称为成人。
庄冶鹤望了眼当空的艳阳,叹息道:“你还怨我吗?”
没有他引狼入室,与陆驳苍合作,沈怀珵不会被抓去妖兽研究中心,不会在海潮风浪里尸骨无存。
庄冶鹤:“你如果恨上我,我就缩回我的小岛,再也不回来了。”
有时候,庄冶鹤会相信恋人之间有感应,像月亮吸引潮汐一样。
不然何以解释沈怀珵淹没在深海后,庄弗槿就在铁笼里跌伤头颅?
庄弗槿头上的伤口极深,且因神经受损,眼盲来得意料之外,医生也查不准病灶在哪,故而束手无策。
“我恨的另有其人,”庄弗槿从牙缝中挤出来一道嘶哑的声音,道,“陆驳苍。”
庄冶鹤闭了闭眼。
两个家族累世的交情再也维系不住了。
但这不是庄家的错,庄冶鹤沉吟:“现在醒悟了也好,陆驳苍早打定了主意要同我们撕破脸。”
陆驳苍的背刺毫无预兆,庄冶鹤这些天在京城的浑水里大海捞针,算找出了一点像样的蛛丝马迹——陆驳苍的手要伸到商界了,他对下一任商会主席的身份跃跃欲试,要联合张家把庄冶鹤挤下去。
庄冶鹤从三十五岁开始统领京城商界,人人都知道那坐头把交椅姓庄。
庄冶鹤把知道的消息慢慢悠悠地讲给庄弗槿听,语气轻松,像读街头小报上的民间轶事。
庄弗槿抬头,问:“哪个张家?”
不似其他盲人眼珠总失控地乱转,庄弗槿的黑瞳定定停在眼眶正中央,黑湛湛的,像块静止玻璃弹珠。
他的视线也给人以水银般的稠密感。
庄冶鹤在这道目光里放轻了呼吸,说:“张影萝家里。”
庄弗槿似笑非笑道:“他们不会听陆驳苍的。”
“你这么确定?你在家闷久了,对京城的暴风雨一无所知。”
庄冶鹤的话,带着那么点激将的意思。他理解庄弗槿的消沉,但不容许对方消沉太久。
“十八天了,还不接受吗?”
距离沈怀珵消失在海浪里,十八天过去了。
全京城及附近所有能出海的搜救艇,都还在庄弗槿的调度下不停航行巡查。
“你刚刚问我他死了吗?”
庄冶鹤的声音像索命无常,他感受得到庄弗槿的双手在发颤,但他必须继续说下去,“我现在告诉你,他肯定死了。”
“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庄弗槿手里的导盲杖掉在地上,他摸索着要去捡,动作变形,近乎瘫倒在地。黑冰晶似的眼球涣散了,要融化成一滩水。
庄冶鹤把自己的拐杖往他手里塞,逼他站起来。
“你不面对,就永远不会有长进。”
“我曾想让你和沈怀珵分开,因为你被爱情蒙蔽心志,做了许多冲动急躁的事。陆驳苍在我的计划上又推了一把,把你们推得阴阳两隔。而你在这个过程里,什么都做不了。”
用一把过了火的刀,去剜庄弗槿伤口上的烂肉。
“你难道想一直这样为人鱼肉?我已垂暮,我死之后,庄家几百年的产业也要被横刀夺去吗?你守得住吗?”
诘问一句跟着一句,那把刀破开皮肉直入骨缝里,似要把庄弗槿整个人活活劈成两半,再看看他流出来的心肠是否还是热的。
这些话对一个新盲了眼睛的人来说太过残酷。把人压的喘不过气。
可庄冶鹤从不把庄弗槿当残废看待,他在试炼家族继承人。
庄弗槿借着那根拐杖做支点,缓慢地直起身。
爱情诚然不是生命中的唯一主题。
他此刻失去了沈怀珵,往后还要面对许多次得失,难道次次都要身不由己?狼狈如当下?
爷爷八十岁了,鸡皮鹤发。还能在变幻莫测的风雨里,替自己撑多久呢?
妻子的仇,家族的重担,他都要背负在身上。
“我懂您的苦心……”庄弗槿在掌心呕出一口黑血,说,“我此后的所有生命,都替庄家而活。”
148长发东方美人
六月,美国纽约,C大毕业典礼。
通体白色的礼堂内坐满了人,作为全球艺术圣地,每年受到邀请参加仪式的杰出校友都极有分量。
特殊通道前,一青年站着等候朋友,象牙白的手指里捏了一张请柬。侍者几番走上去请他入内,都被委婉拒绝。
他穿着极其简单,白衬衫黑西裤。天气炎热,他把衬衫袖口折了几道,推到手肘。长卷发在他背后散成一道瀑布,他发色和瞳色都比正常东方人更浅,日光一照,宛如浓稠的琥珀糖浆。
他站在那就像一块活招牌,艺术气质顶开平平无奇的衣服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