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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十三楼(55)

“这恐怕不够。”第一次,老人反驳她,“我们只能走路,不能搭火车、公共汽车,因为售票员会翻查行李,小姐,我们至少要走两个多月。”

“什么?”她跳起来,急了,“那怎么行,他会不会……”

“不要担心,小姐,我们会安排好的。”老人慢吞吞站起来,他很高,超过一米八的身材,后背微弯曲,身上随便地裹着件青布长衫,古古怪怪,腰间系一黑色腰带,后腰处鼓鼓地顶了只小包裹。

他顺手把包裹取下来,解开,里面仿佛包了许多纸条,上面红灿灿的笔迹。

“他是怎么走的?”他问。

“那有什么关系?”家美被问得心痛,勉强说,“走脚的规矩这么大吗?非要问清楚才行?”

“小姐,病死的、投河吊颈自尽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人我们不收。”

“为什么?”

“病死的人魂魄早就被阎王收去啦,投河吊颈自尽的人是被替代的缠了去,而雷打火烧的人属于罪孽深重和皮肉不全,这两种,我们都赶不动。”

“不是的,他是被吓死的。”家美哭,“师傅,你有没有听过这种事情,他是被吓死的。”

“哦。”老人恻然,摸了摸下巴,“这种事情倒是很少。”

他等她哭完,面色惨然后,才继续问:“先生的名字、出生年月还有什么时候走的?”

家美忍着泪,一桩桩说了。

“那小姐你的名字、出生年月呢?”

家美也说了。

“好的好的,小姐你等一下。”他回过头去,用毛笔蘸了朱砂在一张黄纸上画弯弯曲曲的符,画了一张,又画另一张。

“师傅,明天晚上周姆妈过寿,我们不能去了吗?”徒弟突然在屋角问。

“不去啦,不好去了。”他师傅慢慢摇头,很无奈的样子。

“那我去说一声,就说师傅你又走脚啦?”徒弟站起来,也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身架子健壮,手大脚大。一边走,一边自己嘀咕:“只要周姆妈肯相信。”

“好的,顺便再关照一下陈忤作,明天叫和尚来把那个人超度了去。”

“是。”小徒弟走出去,不一会儿隔壁有女人泼口大骂,“烂老头,都三年不走脚了,你哄哪个呀……”

“哧”老人在房中点了一芯油灯,晃幽幽地,照得一面墙壁惨碧,他把靠墙的一只橱子打开,摸出只瓷坛,一开封口,里面全是红艳艳的朱砂。

家美突然觉得心里郁郁的难受,她站起来,自己走出门外。

再回来时,一切居然已办妥,房间中半截黑塔似的站着个东西,像是人,但有普通两个人那么高,从头到脚用一幅黑布盖住,房门一开,脚旁的黑布旗帜般地飘。

“师傅,弄好了。”下面传来徒弟的声音,原来是他钻在黑布下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都弄好了,今晚就走吧。”老人慢慢在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转头对家美说,“小姐,你要跟紧点呀。”

他们鱼贯出了门,外面还是午夜时分,村口有狗连声狂吠,十月份的天气冷嗖嗖,老人一手提了只小小铜锣,一手捏着一只槌,槌下还摇着一个摄魂铃,每走十几步,自己轻轻敲一下,铿锵叮铃不绝于耳。

黑暗里家美止不住哀哀地哭,周围没有人,声音随风传出去好远。

“别哭啦,小姐。”老人劝,“人都会有这一遭,投胎后会重新再来过。”

“我舍不得他。”她不住说,“我们一同出来玩,现在一个人回去,我怎么好向父母交待?”

“唉,想开吧。”正好路过一家农舍,老人敲记锣,农舍窗户里突然暗了灯。

“师傅,这世上有鬼呀。”家美说,“我老公就是被鬼吓死的,师傅这世道不太平呀。”

说话时她自己摸着胸口,自从绍裘走后,她老是觉得那里痛。

“想开啦。”锣声慢慢敲,师傅在前面领着路,徒弟在后面紧紧跟,他双眼被黑布蒙了起来,只能从布下看师傅的脚。

一路走到大道上,家美突然说:“师傅你能不能往左拐,我还要去一个地方看看。”

“好的好的。”老人叹,“小姐你还是不放心,唉,痴心哟。”

他们走到路边的树林进而,一直往里去,越走越阴森。

“师傅呀,再往里走些,前面有一株老槐树,我老公就是在树前面走的。”家美的眼泪朴落落地往下掉,指着犹垂在枝头半截断绳:“那个地方有鬼,我亲眼看到的。”

“原来是在这里呀。”老人停下来,说了句湘西方言,家美没听懂,徒弟听明白了,立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见他放下铜锣铃铛,嘴里念念有词,又从腰包里抽出纸符,贴在槐树根下,然而林里有雾气,水份足,怎么贴也贴不上去。

“师傅你在做什么?”家美突然觉得心寒,抖抖地,向四周望一望,害怕。

“放心,这是道安魂符,这里是个替代场,怨气积得太重,我不是道士,解不了怨,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他一手拎符,一手在空中画舞,好不容易,符面贴在树根上,像是有人在上面钉了只钉子,下面半张在风里哗哗地摇。

“绍裘呀!”想起老公,家美又哭了,昨天晚上他们还手拉手,在林中漫步亲吻,可现在只剩下她孤单只影,他则冰冷地躺在了地上。

“小姐不要太伤心了。”老人劝,“我们还要赶路呢,在这里呆得久了,明天会赶不到店里去。”

“好的。”家美强忍了泪,站起来,向着那张符看几眼,“师傅,什么是替代场?”

“唉,怨孽哟。”老人叹,不回答,拾起铜锣铃铛,慢慢回了身,敲一记,喊,“起”。

徒弟马上动,紧紧跟在后面,脚尖连着师傅的脚跟,只差半步鞋掌距离。

但老人突然止了步,他伸出一只脚,未着地,人已凝力,呆在原地,向着树林深处看。

“怎么了?”家美也看,那里黑黝黝地一片浓雾,冷风吹过来,一个冷颤,她哑了声音,“师傅你看到了什么?”

“小姐,你老公是怎么走的?”

一提这句话,家美痛哭出来,她捂了脸:“师傅你这话比刀子还捅人呢。”

所有的事情发生在昨天,全怪她不好,缠着绍裘出去散步,乡村里夜景特别静,满天密麻麻的星,她故意惹他,两人追着打,一直闹到树林里。

是等到看见这颗槐树时,他们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夜风里树木枝节狰狞,地上爬了扭曲的影,静悄悄,月光从空中洒进来,照得枝头有半截断绳悠悠地飘。

“回去吧。”家美白了脸,“这里好恐怖,绍裘,我害怕。”

“那是什么?”绍裘盯着枝头的断绳,不自觉伸出手,“美美快看,那绳子有古怪。”

“神经病,你才有古怪。”家美不敢接他的话说,是因为自己心头越来越惊骇,风从后面吹得他们头发向前飞,家美的长发包住了面孔,千丝万缕间,她看到眼前那半段绳子却是向自己面上飘起来,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拉着它往前走。

“我们离开这里吧。”她努力不哭出来,抱住绍裘,“好不好,老公,我很冷。”

“好,好。”绍裘说,可眼睛就是要往那颗树上看,月光下绳子发着光,黄澄澄的,很不讨人厌。

家美渐渐发现拉不住他,他像是个看到了新鲜玩具的小孩子,嘴里顺着她的话,脚却一步步往前面踩,一边挪,一边说:“美美你别怕,这里只是安静了一点点。”

可家美发誓周身不止是安静这么简单,她听到脚踏过枯叶的声音,嚓嚓的,还有不明的哗哗声,像是有人在拖东西,连着底下的叶子一起移。

“我要走了。”她努力地让自己声音不变掉,说,“绍裘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就一个人自己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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