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也说:“附近所有的商店、摊点、小卖铺、药店,我都问过了,没有人记得在案发当天见过死者。”
蒋洪沉吟了一下,揉着太阳穴说:“如果我们不能提出进一步的证据,那么根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也许会轻判;倒是那个李明明,完全没有杀人动机的,可是下药是主观行为,又受到陈升的指使,无意变有意了,量刑是轻是重,就要看检察院怎么判了。”
“还有一个疑点……”李望接着说。
方方怪叫起来:“还有疑点?”
李望说:“既然李明明和谷好问都进过房间,还跟死者发生接触,为什么案发现场却只见到陈升和死者的指纹?尤其是酒杯上,是李明明倒的酒,也是李明明下的药,那怎么会没有李明明的指纹呢?很明显是有人清理了现场,这个人会是谁呢?”
蒋洪脸色一沉:“这的确是个重要疑点,不管是谁清理了指纹,都一定有目的。这个人当然不会是陈升,因为他的指纹还在;也不会是李明明,因为她在谷好问来之前就走了,就算她要清理自己的指纹,也不可能连谷好问的一起清理;所以,就只能是谷好问了。”
众刑警这时候也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七嘴八舌地议论:“如果是谷好问清理了指纹,那就证明他是在楚雄死后才离开的。”
“也就是说,是谷好问直接或间接造成了楚雄的死,并且他很清楚这一事实,所以才会清理现场,企图消除在场证据。”
“那样的话,案子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可能会判谋杀,至少也是知情不报。”
“可是看谷好问刚才的样子,好像来之前还不知道楚雄已经死了。他有那么好的演技吗?”
“这很难说。每个人的巨变都有一个瞬间,就算谷好问来之前没打算杀死楚雄,可是既然目睹楚雄之死,那个瞬间也就改变了他的人格和行为,之后再做什么出格的事都是合理的了。”
蒋洪惯性地拍拍手站起来:“不管怎样,谷好问到底在什么时间离开酒店的,他离开时楚雄是死是活,是一个很重要的疑点。如果这个疑点不能解开,案子就不能移交检察院,不然上头责怪下来,大家不但白做,还要挨批评。继续做事,所有问讯记录和监控录相都要再复查一遍,看看还能找出什么有力证据或线索。虽然监视器没拍到楚雄和谷好问离开酒店的时间,但是那么大个人进进出出,一定会有人看见;还有,谷好问离开酒店后去了哪里,都见过些什么人,走的什么路线,都要从头问清楚,务必弄清楚谷好问离开酒店的时间。记住,时间是关键。”
时间是关键。
很多机缘与意外,都是因为时间。这是刑侦追捕中颠扑不破的真理。
众人失望:“还以为可以庆功了,突然又多出这么多琐碎功夫来,李望,你真是个行走的疑点大全。”
“你们都该学学李望才对。”蒋洪板起脸来教训众手下,“不然报告交上去,还是会被打下来。所有细节功夫,必须做深做足,不能破了案,还落个证据不足办案不细的名头。”
李望被手足们抱怨几句还不怎样,受了队长这句夸可有点吃不消,转移话题说:“案子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进展,要不要通知家属一声?”
“就是,你去跟裴玉衡谈一下吧。”蒋洪被提醒了,“她来是你接待的,现在也还是你去找她谈比较合适,免得以为我们警察不做事。同时也问问看,对于谷好问和陈升,她还知道些什么?方方,你陪他一起去,有个女人在场,说话方便些。”
方方意出望外,脆快地应了一声:“得令!”
李望再次见到裴玉衡。
只是三天,她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面色枯黄,形销骨立,白色的长摆衬衫罩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仿佛灵魂走失了一般。
伤心可以将一个女人摧残到什么样子,李望算是亲眼所见了。他在心里悲凉地叹息了一声,有些艰难地开口:“案子已经有了很大进展,不过最终的判决,还要等待检察院的起诉安排。现在,三个嫌疑人都已经拘留了。”
“三个嫌疑人?”裴玉衡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好像在细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她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楚雄?”
“为了贪念。”李望感慨地说。
其实没有人想杀死楚雄,因为楚雄真正的死因在于患了脑瘤却不自知,因此未能及时就医。但是如果不是陈升为了升职而设计楚雄,如果不是李明明为了做代言人给楚雄下药,如果不是谷好问为报换瓶之仇上门寻衅,楚雄就不会死。
所以,杀死他的,其实是人们无穷无尽的欲念:名利,虚荣,职衔,物欲,嫉妒,憎恨。
“还有疏忽。”玉衡轻轻地说,“不是三个嫌疑人,是四个。”
“四个?”
“第四个,是我。”
李望一时解不过来,呆呆地看着裴玉衡。
玉衡无声地叹息,一字一句地说:“楚雄一直有偏头疼,我也曾劝他去医院检查,可他说每年单位里都会常规体检,没有问题的,只是工作压力大,吃点头疼药就好了。可是常规的体检,根本查不出脑瘤。我早该劝他去医院彻查的。是我忽略了他,没有照顾好他……我,枉为人妻。”
裴玉衡低下头,那么残忍的事实,那么平静的语调,就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
然而李望知道,她已经心碎。他戚然地问:“只怕你还要在昌南多留几天,要不要通知亲人来陪伴?”
“我不想打扰别人。”
李望心中恻然,这裴玉衡看似坚强,其实十分孤独。如果遇到生死大事都不便打扰亲人,那么这亲人多半不够亲近。他有些无助地看看方方,希望她能说句安慰的话。
然而方方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那你好好休息,有情况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裴玉衡点头道谢,甚至还礼貌地起身送他们出门。
出了门,李望不肯就走,背倚着墙,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方方提醒:“酒店走廊不能抽烟。”
“我知道,我没抽。”
过了一会儿,房间内传出压抑哭声,越来越大,宛如一头受伤的兽般,撕心裂肺,惨不忍闻。
酒店房门的隔音效果极好,但仍然听得出裴玉衡泣血的伤痛。
李望放心了,说:“走吧。”
方方反而迟疑:“她这样子,会不会出事?”
“不哭才可怕。”李望了解地说,“哭出来就没事了。”
“你对女人倒是很了解。”方方说,等一下又补充,“对这个裴玉衡,你好像特别关心。”
“是吗?”李望愣了一下,好像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
方方后悔不迭,忙故意打岔:“饿了,不如找个地方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当然是我请你才对。”
吃过饭,李望散步送方方回家。月光很好,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拉短,时而前时而后。
昌南是著名瓷都,连街边的灯柱也都是用青花瓷塑造的,典雅浪漫。路灯下俪影双双,喃喃地说着别人听不懂自己也未必懂的话。
方方第一次觉得,昌南的青花灯柱如此美丽,在别人眼中,自己和李望也是年貌相当的一对儿吧?
可事实往往不如人意。她跟李望做同事也有两年了,关系不尴不尬,一直处在比朋友近比爱人远的关口上,无法前进一步。
她想起李明明的形容:只要我舍得出去,做成事实,不怕他不认账。
如果她也舍得出去,能搞定李望吗?
方方一阵心跳,幸而天黑,没人看见她脸红。
到了楼下,方方学港片女主角那样,故作平淡地说:“要不要上来坐坐?”
“不了,我还有些资料要看。”李望毫不留恋,摆摆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