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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嫁给渣过的佛子(175)+番外

作者: 余何适 阅读记录

他的声音熟悉却又陌生。

朝露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

仔细一想,他确实也没说错。她怎能抛下乌兹的百姓来到高昌,这违背了和他的约定。

雨水浸过的小脸几分煞白,衣衫被打湿了一大片,浑身湿漉漉的,极其狼狈。她擦了擦仍带湿意的手,欺身扯了扯他的袍袖,他被小小的力道侧过身,露出闭着双眼的侧脸。

莲华般清净且淡漠。

“你瘦了。”朝露抿着唇,定定望着他,想要扯开话题,“那日的箭伤可养好了吗?过得可好?”

他点了点头,睁开双眼,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空空的,如视无物。

来之前,她一路想了很多,本来有诸多话想要一一说予他听,期待看到他或赞许或无奈的目光。

她想告诉他,他带来乌兹的金子足够她安置好了乌兹的灾民,她还修了井渠,解决了夏收的问题。她依照他说的,结交北匈来对抗大梁的渗透……她努力地不辜负他的期望。

可此时无声无息的对望中,她渐红了眼眶,千言无语凝在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终是他开了口,声线如常温和,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我很好,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她蹙着眉,咬了咬唇,带着不屈不挠的执着,道: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高昌国在打仗,我很担心你。”

“北匈不会对佛门弟子动手。你不必担心。”他垂着头,捻着佛珠的手瘦得骨节突出,轻声道,“回去罢……回乌兹去。”

朝露摇头,不知哪里来勇气将心底所想述诸口中:

“你修你的佛道,我陪在你身边就好。”

他偏过头,沉静的目光望向她,淡淡地道:

“为何?”

面对他突然的问,朝露有半刻的怔忪。她垂眸,低声一一细数道:

“你救我出王庭,一直庇护着我。不仅在冰湖舍身相救,还为我筹谋,助我称王,为我受了一箭……今日,你还因我在此受难幽禁。”

他却道:

“佛陀曾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佛渡众生,从来不生分别心。哪怕你只是天地间的一草一木,我亦会舍生相助……”

“你于我,与众生毫无分别。”

朝露低下了头,只因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瞬时落了下来。

她不知为何,只过了短短数月,他就像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么光风朗月的面下,说得话如此冷酷无情,甚至比这一世他和她初见之时更为陌生。

可他所说的一言一句,她丝毫无法反驳。

若另有一个女子在乌兹王庭受难,被他撞见,他如此慈悲,确实也不会见死不救。

原来,他只把她当作众生吗?

因他悲悯众生,渡尽苦厄,所以也救她渡她,一次次带她脱离苦海。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劫难吗?”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眼,唇瓣微微在颤抖。

她记得那一日听到洛枭的死讯,她想要回乌兹,他冷冷阻止,说她是他的劫难,必要待在他的身边。

如今发生了什么,为何却要将她一再赶走呢。

又是一阵熬人的沉默。佛塔清寂得像是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良久,半空好似传来一声叹息:

“此劫我已参破。”

听到他平淡无波的声音,朝露缓缓抬眸,对上他空荡荡的目光。

心底重逢的喜悦本就所剩无几,在他平和却冰冷的话语中一点点消磨殆尽。

“浮生如渡,我和你皆是海上孤舟,求达彼岸。曾同舟共渡,不过暂时因缘。”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循环往复,万古不变。今时情爱小劫,凡俗之念,只短短一寸光阴,与我而言不过云烟过眼。”

“放下,即是自在。”

朝露错愕,一时五念杂陈,悲欣交集。

他已经放下了吗?

在此浮屠塔修行,他真的已摒弃了世俗的杂念,修道成佛。

她可以功成身退了吗。

这分明是她一直以来所希冀的。她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弥补前世伤害他的恶果,这一世看他成佛得道。

朝露抬首,在四面无尽一般的空旷之中,仰望数丈之高的塔顶。

她这才明白为何佛门要将他幽禁在高昌这一座浮屠塔中。

塔檐一重又一重,佛像一面又一面。诵经声流转,明光焰不灭。

太过浩大,太过空寂。如同万古长空,又似高天孤月。像是有千万年的时光在面前汩汩流过,都不会起一丝波澜。

和莎车那座明光熠熠的八角佛塔不同,置身这样一座华丽却荒凉的塔中,她感觉很平静,平静到冰冷,感觉浑身每一处肌肤都在凝结成冰。

“回乌兹。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后来的声音朝露已渐渐听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遽然从榻上起身离开。好似多待一刻都会玷污他在此间清净的修行。

他和她都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余光里,她魂牵梦萦的玉白身影一直静立在侧,宛若泥胎一般望着她离去。

四肢百骸是麻木的,以至于连日骑马擦伤的双股,每走一步都是剧痛,她都感知不到。她趔趄着走了出去,一刻都不曾回头,也不敢回头。

她生怕她但凡慢走一步,就会忍不住回过身去,牢牢扑入他怀中抱紧他,将她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心意全部说出口。

如此,便覆水难收了。如此,便更让他为难了。

……

人走后许久,洛襄还立在原地,渐渐从巨大的空茫中回过神来。

她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手中的佛珠都差点要拿不稳,半串垂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