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21)
王姮姬怔怔抬首。
朦胧视线中现一抹雪色衣角,郎灵寂正静静站在不远处。
他的神色似怜似嘲,旁观她的悲剧。
求生欲挺强的?
谁让你不好好吃药。
明明提醒过她,别再和其他男人混在一起。
王姮姬遂停止了挣扎,平静地瞥着树林的清风,若隐若现的太阳,远方弯弯弧度的秀丽春山。
怎么也没想到,在最困难的时刻会落到他的手里。天要亡她。
可惜,她只畅快跑了一次马,做了一次梦,闺房中的诗还剩半篇没写完。
她阖上眼睛。半晌,却一双凉凉的手捏开嘴,喂下了一块甜渍渍的糖。
糖块入口即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甜蜜,正是她多日不吃的解药。
郎灵寂将外袍摘下来裹在她肩头,连同脑袋一同裹住,轻掸她身上的尘土。
“……姮姮,你真是不听话。”
此刻满山的卫兵也寻到了此处,王戢赶在最前面,见小妹躺在未婚夫怀里安然无恙,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九妹!”
“我的九妹!”
王戢喜极而泣,收队下山。山间乌蒙蒙的云翻滚,怕是不久就会迎来一场雨。
同时,他下令拘禁周遭一切可疑的寒人,有反抗者就地正法。据草场的马奴来报,正是心怀不轨的寒族引诱妹妹,才使她突发弱疾沦落荒野。
漫山遍野的火把将风暴来临前的阴翳映得通明,回去取解药的文砚之珊珊来迟,见郑蘅三弟已陷入官兵的重重包围圈之中,太晚了。
文砚之紧攥着婆婆的药,不敢声张,躲在了一棵粗大的树干之后。
郑蘅失踪,竟惊动了整个琅琊王氏。
郑蘅被两个贵族男人护送出来,一个雄武气赳,是她的亲哥;一个冷隽凛然,是她未婚夫。
原来,她想退婚的未婚夫是当朝帝师。
药石轰然落在地上,时至此刻文砚之再无法自欺欺人,认为郑蘅只出身于普通富贵人家。
她是地地道道的权贵,身体流着门阀的血,豪门娇爱宠溺的核心,一举一动都是琅琊王氏毁灭性力量的体现。
她根本和他是阶级上的敌人,甚至竹林的血案、陛下被幽禁、自己被流放都是她的家族一手造成的。
文砚之百味杂陈,失魂落魄,怔怔滑落坐倒在地。
……
郑蘅被送到了山脚的一间驿馆。
虽是驿馆,有数十仆役为王氏小姐细致入微地布置,房室温暖,菜肴齐全,焕然若居于田野间的豪庐别墅。
文砚之擦擦脸上的灰,拎着药石,一路尾随着大队官兵来到驿馆。
郑蘅的病极为特殊,唯有婆婆的药可以医治。他是豪门通缉的对象,冒着露面被杀头的风险,也要将药交给她。
守在她身边的都是至亲,相信晓得解药的重要性。
然刚踏进驿馆一步,他就被官兵半拿半请地带进了庭里。
将军王戢沉着面孔上前,扬手一个耳光,劲道极大,打得人耳中嗡鸣。
“贱民!”
文砚之被扇得侧头,药石散落满地,欲献药的话也凝固在嘴角。
他被人牢牢按着。
“本将军知道你们这些下位人的伎俩,与贵女私相授受,玷污了贵女的清白,便可以一步登天,做王氏的女婿了。”
自古就有书生恶意推贵族小姐落水,然后挺身相救。小姐众目睽睽之下被陌生男人湿身抱住,唯有下嫁。
按俗礼,今日九妹与文砚之孤男寡女深山独处,九妹失足昏倒,该当下嫁文砚之,糊里糊涂地做新妇。
“但本将军明白告诉你,做梦!尔等连吾妹的一片裙角都不配沾,趁早熄了这等龌龊心思。”
王戢眼睛黑得吓人,气慑泰山,径直抽出剑来,“我琅琊王氏家冠磊落,爽爽自有风骨,贵贱会分得清清楚楚,绝不与寒门联姻。”
“来人,轰出去!”
说罢两个卫兵不由分说将文砚之拖走,甚至来不及辩解一句。
文砚之被鄙夷地丢出去像垃圾一样,直直跌在了泥泞的山地上。
他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抠入掌心,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禁不住这一顿羞辱。
豪门,究竟讲不讲道理?
……
温暖的房室内,帝师与王家二公子守在王姮姬身边,医者、仆役在外静静候着,祈祷王家九小姐苏醒。
王姮姬干涸的双瞳眨了眨,从混乱的梦境中醒过来,“冯嬷嬷,许昭容又来了吗?”
王戢与众人面面相觑,什么冯嬷嬷,小妹这是说胡话了。
王戢忧心地上前试她的额温,“九妹,是二哥,你清醒一点,看看二哥。”
王姮姬怔忡半晌,心口犹似堵了沉物,随即清醒。她猛然坐起,捂着胸口迫使自己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九妹!”王戢忙叫人拿来安神茶,一边帮她拍背,“哪里不舒服,告诉二哥,大夫都候着呢。”
王姮姬焦急,“二哥,他给我喂了什么,快些帮我吐出来,否则就来不及了。”
王戢愈加迷惑,隐约察觉“他”之所指,“九妹什么都没吃啊,哥哥还没喂你吃药呢,你别担心。”
王姮姬支零破碎地摇头,“不,他给我吃了,他趁我昏迷,趁人之危……”
说着余光忽然扫见了角落处的人,令她顿时心悸,冻在了当场。
郎灵寂微微歪头,眸中深晦明灭,“姮姮,哪里不舒服呢,我帮你催吐?”
王姮姬顿时凝固。
之前他警告过她别和其他男人接触,她没听,所以今日他刻意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