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35)
郎灵寂,“多谢太尉安排妥当。”
饭局似陷入一问一答的尴尬模式中,虽周遭喧杂热闹,几人却冷透了。
冷意的源头,或许还是一直安静吃饭,未曾说半句话的王小姐。
目光聚焦在王小姐身上。
王戢咳了声,“九妹,殿下在战场上保住了二哥的一只眼睛,有救命大恩。二哥午后还要入宫谢恩,不宜多饮酒,你可否替二哥再敬一杯?”
饭桌安静了刹那,王姮姬听那人救了二哥的眼睛,才微微动容,起身斟满了酒,轻声道:“小女敬琅琊王殿下。”
她虽面对面,却清华自持,眉睫亦微微内敛,有种看不见的隔膜。
郎灵寂此刻才有与她说话的机会,“多谢,不能再饮,再饮便醉了。”
王姮姬道:“此乃清酒不醉人。”
他沉沉道:“酒不醉人,人却可自醉。”
王姮姬抬眸,见他沉金冷玉的面容被霜色的纱带缠住,悄然无波,仿佛冻住的湖面,一幅白纸墨画,对着她。
别具弦外之音。
昔日控制她的情蛊已不复存在,而今面对他,她全然超脱了束缚。
她泰然自若,“那,我替殿下饮。”
郎灵寂注视着她滚动的喉,他和她之间,一直有根神秘而纤细的线连着,而现在那根线就要断了。
他再唤她一次,宛若隔着万水千山。唤过之后,也没有其他话要说。
“最近过得好吗?”
“甚好。”王姮姬撂下酒杯。
郎灵寂还要再和她寒暄几句,她却已落座,为别人夹着菜。
他只得作罢。
空落落的,饭桌之上,显得有些多余。
王瑜一直朝这边瞧来,准确来说是瞧郎灵寂,目光中欲语还休的怜悯。
可惜这样一位好女婿了,被寒人作践。
宴散,胃浅的王绍醉得不行,呕吐多次,王潇等人一直照顾他一边取笑。
王姮姬也在旁,侍女递来冰囊和清水,她敷在了王绍额头,嘟囔着:“酒量差还逞能喝那么多酒。”
王绍醉颜酡然,依旧梗着脖子反驳,“姮姮怎能这么说话,五哥苦练酒量,还不是为在你春日订婚宴上多喝几杯……”
王姮姬微微叹气,“五哥若再这么没正经,我就叫二哥把你丢到湖里去清醒。”
王崇等人听了,作势还真要将他抬起来。王绍急忙求饶,双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姮姮饶命,你若是欺负五哥,五哥可就要找你姑爷评理了……”
王潇笑骂道:“行了,别贫了,连咱九妹都敢打趣,仔细爹爹扒了你的皮。赶紧回房灌碗醒酒汤,洗洗一身酒气。”
说着叫两个小厮架起王瑜,几个人载笑载言地回了房。
王姮姬叫了侍女,也收拾了离去。
热热闹闹,一时哄散。
火冷灯熄下,八角亭内,郎灵寂正朝这边望着。
这一带的八角亭中每逢春日便会长满紫藤,千丝万缕地垂挂,她和他经常来这里乘荫,她会和他并肩坐着,打开新写的小诗,看看哪个字用得不好。
而此刻,兄妹几人的融洽打闹,似与他毫不相干,完全处于两个世界。
打闹之后,那抹枣花色的倩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越来越模糊。
郎灵寂将手边一口残茶饮尽,也醉了。将杯子丢进了湖中,溅起一片水花。
这一带安静少人,不用时时刻刻遵守着礼节。他半披着墨发,衣裳随意曳在水磨青砖地上。
月色之下,唯余他寂寥一人。
……
密密层层的紫藤背后,文砚之悄声站着,背后传来的压力犹如山倒。
文砚之想找个地方更衣,回来时迷了路,误打误撞见了帝师郎灵寂。
虽然他在这个家没有被限制自由,也是正大光明的,但不知怎地,他就是有些顾虑,下意识躲到了紫藤后面。
理智告诉他,他不宜与帝师碰面。
那人是郑蘅的正牌未婚夫,会跟她有一段平等的姻婚,而自己充其量只是个赘婿,是她解除婚约后的调剂品。
刚才文砚之看到,郎灵寂在看郑蘅,虽黑暗中辨不清是何感情,但充满了暗流汹涌的危险,深沉阴暗。
如果正面相遇,恐怕是一场比科举制对阵九品官人法还惨烈的对决。
仇恨蒙蔽了双眼,文砚之恨不得立即将郎灵寂绳之以法,为老师报仇,但眼下时机未到,他人微力薄,为了大计必须要忍。
第021章 冷落
暮春将至,孩童趁东风放纸鸢,农人于田间播种,王氏族人修禊过后,开始忙忙碌碌地张罗起春日宴来。
春日宴原本为禊事所设,只是一场普通家宴。今年特殊是因为九小姐王姮姬会在春日宴上指出自己心意的郎婿,然后请陛下赐婚,定婚期。
春日宴重要,筹备起来千头万绪。首先要发出上百份邀帖,陈郡谢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的贵族都要到来。
九小姐成婚的十里红妆也该清点起来了,春日宴当日所着衣衫需由绣娘日夜赶工,保证一针一线不出差错。
王宅之中,一片忙碌之景。
文砚之住在阁楼中深居简出,每日吃下人送来的佳肴,偶尔到藏书阁借书,多数时间伏案苦读,篓子里的废纸都是他为王姮姬写下的药方,因有瑕疵又被否绝了。
王姮姬的情蛊已除得十之八九,残量微乎其微,于正常生活无碍。
她劝文砚之不要那么辛苦,免得累坏了身子骨。
文砚之摇头,“此等造孽之物留在世间一日,便有无辜人受害。我需得结合婆婆的医术,研制出一张百治百灵的方子来,留予后世,让奸佞有所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