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72)
司马淮双眼猩红,“朕早已十万火急传信过各地藩王,然却无一人入京勤王。哪个支援朕,哪个便是公开与琅琊王氏作对,与整个士族阶级作对。”
“他们之所以兵强马壮,能成为一方强藩,全依靠封国内的世家大族的扶持,绝对不敢得罪士族。”
“‘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这话是真的。天下都是士族的天下,朕错了,错了,是朕太操之过急了。”
文砚之闻此,傲骨未曾动摇。
君王死社稷,臣子死气节。他决不能逃,要斗争到底,哪怕流血断头。
“或许各地藩王只是在观望,只需陛下想办法拖住王戢,延缓下来,给藩王们以考虑反应的时间,便有获胜之望。”
“太迟了。”司马淮痛然道,“王家的部曲已经和御林军短兵相接了。”
平日里在皇宫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御林军如何是豪门部曲的对手,败势如溃,丢兵弃甲,薄薄的皇宫城墙根本挡不住流箭飞矢,火光映亮了全部天空。
顷刻,王家的人就要冲进来“清君侧”了。他们半点不拖泥带水,遇见喽啰也不惜得收拾,格外珍惜时间,走的是速战速决的战术。
败局已定。
司马淮不想让文砚之白白牺牲,劝道:“因为王绍之死,王氏恨你入骨,你若被擒定然有死无生!”
文砚之怔了,冤蒙不白,“微臣这些日一直在宫中,绝没害过王绍的性命。”
司马淮道:“朕当然知道你是清白的,可朕知道没用,重要的是王氏认定你杀了王绍,间接累得老家主哀伤而亡。琅琊王氏的新任家主,已对你下了诛杀令。”
文砚之痴痴道,“新……家主?诛杀令?”
司马淮目光黯淡,不想提那个名字,但绕也绕不开。
没错,王章临死前将家主戒指传给了九女王姮姬,王姮姬正是新任家主。
“是她亲口下的。”
文砚之登时犹如被抽去了灵魂,跪在坚硬的阶前宛若一滩泥,浑身发寒,头皮剧痛,心脏活生生被剜出来。
她……竟是新任家主。
她亲口下的诛杀令。
那么王戢这来势汹汹的清君侧行为,也是她这家主盖章诺之的。
文砚之泪腺一时很酸很酸,酸得支零破碎,本以为很坚强连死都不惧,却被心爱之人亲手捅刀子而悲哭,舍生取义的信念亦被戳得千疮百孔。
原来她真的不原谅他。
她不相信他的清白。
她终究……更爱琅琊王吧。
“所以文卿,先走吧,来日方长。”
司马淮不想自己唯一的忠臣做权力的殉难者,留得青山在,日后总有东山再起之日。毕竟权力的博弈是场风险极大的游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人能长久胜利,没有人会长久失败。
“朕已为你安排了北方的去处,虽委身侍奉匈奴人,但好歹留得性命,日后若有机会朕会派人再联络你。”
杀兄之仇,夺妻之恨。
这两样莫须有的罪名齐齐压到了文砚之的头上,重似泰山。
如今郎灵寂重新得到了琅琊王氏,权倾半壁江山,必定不会轻饶了文砚之。
文砚之仍然无法容忍自己折节偷生,事实上,郑蘅亲自下令要他死,比真正用长矛在他身上戳透明窟窿还痛,杀人诛心,痛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她真要他死,那他还苟且偷生做什么,就死在她的手下吧。
她和他曾经那样美好过,心心相印,情深不渝,共同闯过风雨。
他还没穿新郎官的衣裳。
那日她还倚在他的肩头开玩笑说,成婚时要在新郎官的帽子上缝梅花,他的凤冠上也要戴梅花,她最喜欢的花,亦是他们的定情之花。
“蘅妹……”文砚之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司马淮看不惯他儿女情长,急得火烧眉毛,催促他赶紧逃离皇宫。
这些日的相处,君臣之间也算有惺惺相惜的真情。司马淮亲自下龙椅推搡文砚之,莫要一时意气用事。
然而太迟了,王家凶神恶煞的兵马闯进殿来。
“生擒文砚之,献给新家主!”
……
陈辅等实施新政的臣子们被囚禁了起来,罪名是讽刺的“背主”。
镣铐加身,重刑伺候。
押入天牢,等候审判。
至于文砚之,在皇帝的死命维护下暂时潜逃了,琅琊王氏的兵将实施追捕,洒下天罗地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此,施行新政的一干人等已被打击殆尽,变法彻底失败。
捉拿文砚之为老家主报仇是新任女家主“下”的命令,凡王氏子弟必须遵从,否则就是违背祖训,要被剔除族牒,剥削名下官位和财产。
家主下令,每个王氏子弟都需卖命。
家主代表琅琊王氏的绝对权威。
窅深的王宅内,王姮姬听人禀告了这一消息,沉默良久良久。
端坐在家主的高位上,她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恍惚头晕,麻木得像泥土人。
按理说琅琊王氏赢得了这场战,她应该高兴,更多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风雨欲来的崩溃感。
她内心不希望文砚之死,可她无法恳求二哥手下留情,因为文砚之背负了杀害五哥的罪名。
五哥究竟是不是文砚之害的已经不重要了,他被流言蜚语冠上杀人凶手的名头,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