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79)
他们当时话不投机,互相怄气,半年多时间没见过,她怄气过世了。
说实话闻她死讯时,他有些遗憾,并不想她年纪轻轻就去了。
她应该挺恨他的,一次也没来入梦。
他捧她一瓮骨灰安葬后,索然无味,失了再娶的念头,一直鳏夫一人,屋子里摆着她的灵位。
之后的几十年,他时不时去她坟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和她的魂儿静静待会儿,看天边的云,草色青青,幻想如果她还活着也不错,肯定和他一样白发苍苍了。
郎灵寂停了停,神色如清冷之夜抚摸伤痕的月光,问:“有什么遗言?”
长指稍稍放开了她。
王姮姬埋头咳嗽两声,自顾自地抽泣着,似一棵风中凌乱却又坚韧的小草。
她偏歪着脑袋,最后望了望外面的风,树,曾经幻想过的美好幸福生活。
片刻,她低落地说:“……每年清明时节,替我去爹爹坟前烧香尽孝道。”
郎灵寂挑挑眉。
他应了。
她挺直腰板,极力控制酸软的喉舌,又说,“好好辅佐我二哥,他是将帅之才,扬名显亲,保王氏永世昌盛。”
郎灵寂再应。
“还有吗?”
她应该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吧。
王姮姬似乎已经没有其他愿望了,怀着最迷离的态度,说,“……把我和文砚之埋在一起。”
郎灵寂瞬间冻住。
“为什么?”
王姮姬出奇的平静,实话实说,“我叫绣娘赶订了嫁衣,一针一线缝的,生时既然穿不上,死后便穿一穿吧。”
郎灵寂道,“你的遗言居然是惦记文砚之。”
他其实一直想知道前世临死前她想对他说什么,死的那天,她曾派冯嬷嬷给他传信,说务必来一趟,可他从宫里赶回时,看到的只有她血色尽褪的寡淡尸体。
王姮姬却蔑然地侧了脑袋,和春日宴那日拒绝他时一模一样,性如白玉烧犹冷。
她毫不留情地嘲讽,“不惦记文砚之,难道还惦记琅琊王您吗?”
郎灵寂心中的执念顿时塌陷下去。
他瘆黑的瞳孔中迸溅出寒光,冷笑了声,也不再啰里啰嗦地讲情分,抬手将药悉数给她喂了进去。
“唔……”
微甜的液滑过舌腔,像稀释过后的,王姮姬依稀觉得味道无比熟悉,是前世最爱的糖果味道。
记忆深处——
“你喂我。这是学乳茶,甜的。”
“我在写字。”
“不,偏要你喂我。”
“我在写字。”
“你喂我你喂我,我偏要你喂我,不喂我我就总打扰你。”
“你这一生,都能喂我吃饭吗?”
……
记忆变得模糊扭曲,逐渐看不清样子,葬送在最深的深处。
曾经的美好裂为碎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最终化为一片虚无和沉寂。
王姮姬并没什么痛楚,甚至有种四肢百骸血液流通的轻松感觉,可以清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重新栽种进了心脏。
这种感觉久违了,飞快在她体内蔓延,直至占领每一寸角落,每一个血管。
情蛊。两世都在她身体内纠葛的东西。
神志模糊之际,听郎灵寂抚着她的面颊,垂在耳畔低语,冰凉又温柔,回答她那最后一条遗言——
“姮姮,你休想。”
第036章 相见
王姮姬失踪多日, 王戢作为她的亲哥哥,从最初的焦虑慢慢变得麻木绝望,极度痛苦之下, 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把与九妹沾关系的人都找遍了, 建康城多偏僻的角落也走遍了,并未有所发现,一筹莫展之下只得找上郎灵寂。
九妹是郎灵寂的未婚妻, 上次她被寒门文砚之拐带,就是郎灵寂最先察觉九妹行踪的。
说明了来意后, 郎灵寂承认, “她是在这儿。”
王戢耳朵嗡嗡的, 登时窜上一股无名火,没太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王氏掘地三尺寻找九妹,她却在这儿?
“在这儿”是怎么个在法,是九妹自己离家出走的, 还是根本被囚禁在此的?
他与琅琊王是患难之交,素来尊重, 当初即便九妹当众悔婚, 他心里仍然向着郎灵寂,如今整这么一出?
父亲临终前要他好好照顾九妹,欺辱九妹便是欺负他。
王戢本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 登时将两家利益纠葛抛之脑后, 炮仗似地一溜烟冲口而出,
“敢问琅琊王什么意思, 蓄意隐瞒我九妹行踪,难不成还想行拘禁之事?”
“她不仅是我九妹, 还是我琅琊王氏最尊贵的新任家主,任何人不得亵渎。”
“如果冒犯我新家主,那么我琅琊王氏必定与冒犯者血拼到底。”
郎灵寂施施然乜着,“似您家族这等出尔反尔,毫无契约精神,好像也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
说得王戢一愣。
“什么?”
“您家的好妹妹,趁夜和人私奔逃婚。”
郎灵寂屈指叩了叩桌面,慢条斯理,“请问按族规怎么处置,身为家主带头败坏家风,毁弃婚约?”
王戢脑袋嗡嗡然一时空白。
逃婚。
多么陌生的词。
他迷茫地坐下,逃婚,逃婚,思绪里被这两个字填满,他本理直气壮地过来要人,准备好了动武的。
为什么要逃婚,逃婚如此极端,九妹即便再不喜欢琅琊王,也不能逃婚吧。
逃婚这件事本身就太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