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均力敌(94)
所以年老自然就要落得这个结局,第一次生病,家里就发生恶战,围绕那点家产争个不休,好似这点病真能催着陈瑞发马上就进棺材板了。他这时,才算对自己这样离奇的一生有了回望、反省。
也就郑锦年能忍他,能听他说个两句话。
郑锦年将鱼钩甩进水中,心思宁静,还是不说话。
陈瑞发絮叨完也累了,默默陪着郑锦年又坐了半小时,直到吃午饭,佣人来喊。
吃过午饭后,郑锦年站在院子廊下,看着老金从客厅里往外来回跑,和佣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陈瑞发戳着拐杖,又走了来,站在郑锦年身后:“一些花茶和点心。助眠降火的。叫老昌特意去乡下找人碾的,我见你这后脖颈尽长痘,入秋了,要注意身体。”
花茶、点心。
郑锦年想起来了,他妈最爱的东西。
老头连他妈忌日都不记得,别说去祭拜,倒是记得郑锦年也爱吃这些。
郑锦年摸了摸后脖疯长的痘,再宁静的心思都散了。还是想起了周玉程。
“晓得了。走了。”
郑锦年和老金从堂屋出去,老爷子拄着拐杖,一路送,快送到正厅茶室,最后还是在大院露天的屋檐下停住了脚,看着郑锦年出了石阶厅。
回程路上,老金觉着伤感:“陈叔看着又沧老了,人也虚了不少。一头白发。唉。”
郑锦年嗯声:“刚出院没一个月。这几天,精气神还好点……糕点分分开,你拿回去点,再给赵灿送去点。”
“好。”
晚上九点多,郑锦年提着糕点和茶到樱桃园来了一趟。
郑锦年的情绪总是绷得住的,他没什么绷不住,再不好的事都经历过,没道理这样的感情事上还出差错。
他不是12岁,不是15岁,不是18岁,不是22岁。
每个节点上发生的事,那时候都叫他觉得撑不住了,下一秒,他就彻底被现实生活撕碎了。他该与这个世界诀别了。
可他还是在往前走,走了一步又一步,到今天,今时今日,他已成青壮年,他的肩膀能扛很多担子。
最初的最初,大少爷可不是这样。
从香港来的大少爷,秉性冷清,为人倨傲,寄人篱下,一盏茶水不好吃当着面都要吐出来,瞧不上这,瞧不上那。
他妈给了他两巴掌。
他妈要死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跟他说:“以后不能这样了,以后要懂得收敛,要收住脾气,要乖,要听话,要让人喜欢。以后,就把自己蜷起来过。”
大少不再是大少,大少能在工地上干苦力,大少能在烈日下搬砖,大少能跪着求人给口饭。
可大少救不回来他妈,救不回来他妹。
他妈死前一天,他妹掉水里淹死了,到他妈临死,他都没敢跟他妈说,妹妹没了。被人害死了。
就这样一个人扛着,挺着,陈家不叫他妈进族谱,早是赶出来的人,一场丧事也不给办,他没钱,他只能草草给他妈卷了个铺盖,送进火葬场烧了。
后来他读书,他上班,他赚钱,共事的人说他情绪稳,莫萧说他劳碌命,容忍度高,耐性好。他和莫萧也吵过架,莫萧生气时说过,说他回避型人格。遇到事,是不跟人闹,不慌,可也不理人家啊。
莫萧有时候被他这种一言不合的冷暴力冷处理方式折磨的要疯,后来又发现,你一意孤行你就去吧,总之你说了算,我说了不算,反正你不和人商量。
总归,你能赚大钱,你是老大,你眼光毒,有压力有事,你能抗。
这回,和周玉程闹得不开心,郑锦年打电话问莫萧有什么主意。
莫萧在东京忙的热火朝天,哪有心思管他:“还能怎么办?事能躲得开,感情躲得开?你不会和那位又在闹冷战吧。”
郑锦年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冷战,反正那天说完说清后,郑锦年心烦意燥,回去就将手机丢给汤嘉丽,彻底和周玉程断联了。
加上今天,有两个礼拜了。
他在电话里道:“没冷。我是给他时间好好思索,想通了应该就好了,等我再去找他,应该,就都好了。他又不是傻子,这么大人了。能有什么事想不通?”
莫萧笑翻,说祝郑锦年好运。
郑锦年提着糕点进入客厅,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提着,在打鼓。
佣人说少爷在后花园,接过郑锦年手里的糕点,将他一路领了去。
两个礼拜没见了,再见,郑锦年看见熟悉的脸,熟悉的身形,提着的心都觉得暖和了。
习惯了周玉程在宁市陪他,陪了一整个夏天了。假使有一天,周玉程事情办完回香港,离开宁市,郑锦年到底还是不舍他的。
周玉程在后花园烤肉,佣人没说清,园子里有客人。
音乐声缓缓倾泻,气氛恬静,一帮人聚在一起喝酒闲聊。四五个人。
除了周玉程,除了周玉程身边那位,他在西北的二妹周会棠,其他人,郑锦年并不认得。
想来不是宁市的子弟,不然,郑锦年怎么都能认个眼熟,估摸着是外地过来,来找周玉程的,几个人在家中小聚。
他来得不是时候。
周会棠模样和照片上一样,戴着无框眼镜,学者打扮,人看着冷清,认出来郑锦年了。
“哥,郑少。”
周玉程半坐在椅子上,因此转过身。
见着了郑锦年,才一面,他脸刷的就冷了,手里的烤肉串都甩了,滋啦挪着椅子起了身。
周会棠和院子里的人便看着自家这位大少冷矜矜走到那位郑少面前,两人好像还没说半句话,大少双手一推,重重推了那位郑少一记,然后头也不回地,不知道往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