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嫣(153)
经过方才跟魏凌迟说的两句话,姜少娴确定谢执玉已经死了,否则魏凌迟听到他的问话至少该讶异谢执玉死了,而不是问他有没有证据。
谢执玉的死,要么是魏凌迟亲自动的手,要么魏凌迟就是知情人。
为什么?
东西两厂互斗这么多年,姜少娴确信魏平不是斩尽杀绝的人。
杀谢执玉,更像是一场私仇。
而通过抽空谢执玉,这把复仇的刀也逐渐转向了他,姜少娴并不痛心谢执玉的死,只是会有些担忧,魏凌迟会不会从谢执玉身上挖出点不利于他的东西呢?
姜少娴跨出门槛,沿着宫道慢慢走着,他得去官署,他还得处理料草场的事,谢执玉的生死也得追查下去,还有那些令人厌烦的弹劾,许许多多的杂事堆在一起,令他的头时不时隐隐作痛,更是心生烦躁。
正此时,一西厂锦衣卫快步走来,一封例行书信递到姜少娴手中。
是从安宁伯府来的信,上面例行汇报着崇嫣前一日的行踪:去映春斋吃茶,又去了书肆挑粉本图册,然后去了成衣铺子,在铺子里待得最久,却什么都没买,两手空空地回到安宁伯府。
无关政事,只是他的嫣儿好好待在他划定的保护圈内,光是这一点,足以让姜少娴头不那么痛了。
崇嫣不喜锦衣卫跟着她,他便只好松一点,可他果然还是喜欢这种掌控着的感觉,只有崇嫣在自己眼前,乖乖地躺在掌中,他才会安心。
不止如此。
光是大致行踪还不够,他还想知道更多,她吃了何物,看了何书,见了何人,有没有用他给予的,有没有喜他所喜的,有没有厌他所厌恶的。
他想把他的人手变成他的眼,他的手,哪怕在他不在的地方也可以修剪嫣儿的枝丫,慢慢描摹嫣儿的轮廓。
可是,姜少娴闭了闭眼:不行,做不到。
这些西厂锦衣卫是人,有脑子,有欲念。
他让他们盯得紧些的话,岂不是也要和他们共享嫣儿的一切?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想挖了他们的眼睛。
而且,现在的他缺魏凌迟那般得力的人。
东厂自有了魏凌迟后,对他步步紧逼,可逼得太紧,魏凌迟自己也露出些许破绽。
不以真容示人,又擅枪……
围猎时魏平看魏凌迟桩上表现明显不喜,是魏凌迟表现不好吗?
是他表现得太好,暴露了擅长之技。
枪技是魏凌迟的特征,他当魏凌迟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原来也有根。
姜少娴思忖着,吩咐西厂锦衣卫:“去查西北、西南等地所有擅枪术的名家,尤其犯了死罪的……”
姜少娴说着说着,忽然止住话:西北!擅枪术!擅驭马!
一个荒谬的猜想自他心底浮现。
殿上见
魏凌迟……是不是冠军侯世子霍凛?
可能吗?那小子当年被付珏击落悬崖,西厂锦衣卫又连夜搜到了他被狼群啃咬不全的尸体。
苍山悬崖绝壁多么险峻,崖下又有霍凛尸身为证,他没可能还活着。
可是,万一呢?
姜少娴抿紧唇,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径直去了西厂官署,官署内有他的专属静室,姜少娴命西厂锦衣卫去把当年在苍山参与搜索霍凛尸身的人找来,又让宦者守在静室门口,没有他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姜少娴束好广袖,又把宣纸笔墨在桌案上铺开,提笔蘸墨,墨是崇嫣特意为他定制的墨,散发着一种格外好闻的清淡香气。
姜少娴闭上眼,不情愿地回忆三年前霍凛的样貌,在一滴墨汁滴在宣纸上时,他终于落下一笔。
刻漏滴答,烛火将他的影子映照在屏风上,随着时刻推移,那文弱的影子被渐渐拉长又渐渐缩短,桌案上,灯罩内的蜡烛添了一个又一个,烛泪渐渐堆满了灯台。
窗外暗夜无边,室内一片阒寂,不知是何时辰,姜少娴直起身子,拿起他将将画好的霍凛画像,他阴阴地盯了画中人片刻,将之放在一边,又开始画魏凌迟。
室内只余笔墨沙沙声,亦充斥着若有若无的墨香。
天将露白时刻,姜少娴才终于画好了魏凌迟:慵懒随性地将手搭在雁翎刀上,戴着半片面具,不让人瞧出真容的魏凌迟。
等墨迹干后,姜少娴将魏凌迟的画像迭在霍凛的画像上,看着完全合一的轮廓,他慢慢闭上眼。
一模一样。
一炷香后,日曜之时,西厂官署静室的门终于打开,守在门口的宦者吓一大跳,因为他们督主已经整整两日没从室内走出来。
姜少娴披散着头发,面色惨白如鬼,他慢慢走到门口,像从阿鼻地狱逃出来的艳鬼,美若好女,却森森冷冷。
不分昼夜地作画太耗损心神,一股腥甜之感直冲喉口,姜少娴呕出口血。
宦者大惊失色,一边去扶姜少娴一边差人喊御医,却被后者一把拽住衣领,姜少娴阴恻恻问:“让你找的人呢?”
宦者被姜少娴阴冷的神情骇到,忙结结巴巴地差人把三年前参与苍山搜索的几名锦衣卫叫进来,在重刑之下,这几名锦衣卫都招了:
原来,他们当年根本就没有看到霍凛的人头被狼群叼走,只是看到身穿霍凛衣裳的不全尸身而已。
没有头,不全的尸身完全可以伪造,当初有人伪造尸身骗过西厂,救走了霍凛,现在看来,那救霍凛之人正是东厂的人。
“魏、平。”姜少娴喃喃,他真是小看了他。
西北关市那最高的楼台是朝向魏平故土的方向,魏平隔个几年就会去拜访,他以为这个异族人去西北是单纯的思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