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你多时(388)
夜墨沉抵达这个小镇的第十天,也就是庆典结束的下一天,一架私人直升飞机在无人的空地缓缓降落。
周陵从飞机里下来,脸上依旧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只不过这份笑意,到底未达眼底。
有下属从递过外套给他,语气恭敬地说:“夜墨沉现在就住在夫人的旁边。”
周陵的眉心,重重一跳。
之后,那点浮于表面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了。
再度开口,他的语气还算是平静:“知道了。”
对方默默地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犹豫再三,还是嗫嚅着不敢说话。
原因无他,只是夜墨沉的表情实在是太骇人了。
这一切,朱七七并不知情。
昨晚是庆典大节,又出了那些事情,难免晚睡。
她睡不安稳,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
梦里是十八岁的夜墨沉,他站在充斥着消毒药水的走廊过道,在人来人往的嘈杂里,身型孤寂又寂寥。
他看着她,一双眼睛冰冷,掺杂着些微的怒气。
他说:“就是你爸酒后肇事,是吗?”
她无措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那个时候的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将口袋里唯一的一颗糖果递给他。
她有蛀牙,妈妈不让她吃糖,这颗糖果来之不易。
可是少年人表情没有一点松动,他说:“拿开,好脏。”
后来场景切换,是夜念入狱的前夕,他们之间还没有彻底的撕破脸皮。
她问他:“如果我非要一个交代,你能给我什么?”
而他用和七年前如出一辙的冰冷目光,看着自己,说:“什么都给不了,阿七,夜念不是故意的,她毕竟是我的亲人,你就不能......放下吗?”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朱七七的心里,却一点点烙印了恨。
放下?
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
她想问他:“你知道夜念对我做了什么吗?”
可是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灯光如昼,惊扰安眠。
南希的声音清脆,生生唤醒她:“七七姐,已经很晚了,可以起床了。”
朱七七仰躺在床上,一时之间,表情有些呆滞。
她缓缓回神,眼中却是有浓烈的苦痛,一晃而过。
起身的那一刻,她摸了摸自己的鬓角。
微微的湿,是汗水。
“今天下午我们要去原料厂进一批衣料,我和老板约了上午十点,去晚了,就放人鸽子了。”
南希一蹦一跳地走到朱七七身边,二十岁的女孩子,身上总是有用不完的劲。
朱七七洗了一把脸,看向她时,眼底不由得泛起细微的笑意。
“咦?”南希的语气掺杂着细微的诧异:“七七姐,你怎么突然就有白头发了?”
墨色沉沉锦色栖(七)
朱七七拧毛巾的动作一顿,之后,她故作无谓地耸了耸肩:“年纪大了,老了很正常。”
南希看着她,眼中却是有显而易见的不忍心。
她说:“可是,你也才只有二十五岁啊。”
朱七七没有回答。
是啊,她只有二十五岁,怎么就生了白发?
原因她很清楚,忧思过重,伤人伤己而已。
南希见朱七七不说话,识趣地笑着岔开了话题:“也就一根,我帮你把它拔了就好了,别难过。”
“好啊。”她到底是没有忍心拂了她的意思,笑着这般说。
这一天早上,朱七七坐在梳妆镜前面,由着南希替她拔下了那根白发。
银白的色泽,在一片浓黑之中,刺眼的厉害。
再怎么努力,她还是没有办法真的放下。
南希离开了以后,她一个人枯坐了很久,之后,有眼泪落下来。
那个人说着爱她,却还是要了她半条命......
周陵按响门铃的那一刻,南希站在工作间,隔着宽阔明亮的落地窗,看见了窗外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一种异国的混血感,鼻梁很高,那双幽蓝的眼睛,不能言说的深邃。他穿着米色的风衣,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几分散漫不羁。
此时,他就这么沉默地伫立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
南希离他很远,可是却被他身上的气质吸引住,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布料。
是朱七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怔然。
“我好像听见,外面有人在按门铃。”话语的尾声,梗在了喉间。朱七七的表情,几乎是怔忪的。
南希回过神看着她,回应道:“七七姐,那个人好像是来找你的。”
朱七七的指甲嵌进肉里。
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有不稳流露:“我知道......”
南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七七姐,你这是怎么了?”
朱七七没有回答,一步步走到了门口。
见到夜墨沉和见到周陵,根本就是两个感觉。
夜墨沉是怨,周陵却是愧。
说到底,还是她亏欠于他。
如今的相见,怎么能不心底不安?
她没有告诉他最近发生的事情,所以他突然出现,她才会这么无措。
这个世上,最难偿还的就是情债。
而她,亏欠他许多。
小镇的深秋寒凉,周陵身上的衣物在这样的天气中,略显单薄。
朱七七平静地与他对视很久,话说出口,还是低弱:“你怎么来了?”
她说话间,替他打开了花园的大门。
周陵一言不发地迈入,他的目光在净植的郁金香上停留了一下,开口的时候,听不出什么端倪:“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些花。”
他话语中,旁敲侧击的暗指意味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