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道爷(4)
欧阳止雨的体温总是非常低,按住她下巴的手滑腻阴湿。段青忍住翻滚的胃液,尽量平静:“没有。”
她往旁挪了几步,这才继续道:“尸罗既然已经死了,那以后……”
十五岁那一年,欧阳止雨曾跟她约定,等时机成熟,她帮他杀掉尸罗,就放她自由,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欧阳止雨笑起来,笑颜犹如雪莲盛开,“自然,以后就我们两人,在这浮屠门……”
“在这?”段青忍不住打断他:“我们明明说好的,等我帮你杀了尸罗,以后我就自由了。”
“当然了,”欧阳止雨眼神非常单纯,“他死了,我们就自由了,以后这浮屠门,还不是我们想干嘛就干嘛?”
段青盯着他的眼睛,仔细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忽然脑子里轰了一声。
但她面上不显,只将手背在身后,让冰凉的大理石硌住掌根以维持清醒。
片刻后,她轻声道:“他们找不到我,你赶紧回去,准备上任的事情吧。”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段青坐在小厅破旧的沙发上,安静得仿佛一具尸体。
几分钟后,她抓起茶几上的一尊泥塑,狠狠摔在地上。
泥塑在地面四分五裂,段青心里破口大骂:死变态欧阳,明明说好帮他杀了尸罗之后,她就自由了!
是她想岔了,欧阳止雨怎么可能放她走,他那句我们自由了,重点根本不是“自由”,而是“我们”。
坐在沙发上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段青极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谁要跟你这变态“我们”,老娘不伺候了!
***
中南地区,云城,东桓山上。
山脉起伏,七十二峰如龙身蜿蜒,天柱峰直插云霄,二十四涧错列其间,峰顶上的金顶雕梁画栋,庄严肃穆。当道是五里一庵十里宫,丹墙翠瓦望玲珑。
东桓山灵应峰上,有一处静谧之地,正是东桓内门弟子修炼之所。
春分时节,天清气朗,草长莺飞。
内门弟子小重阳,沿着一条小道飞速奔跑,路过一棵参天大树时,忽然停下脚步,往那树后一探。
果然看见树后一道人影斜倚而坐,两条长腿各支一处,正睡得香。
此人身穿比东桓道袍颜色更深一点的墨蓝色交襟道袍,头上简单盘作发髻,几绺碎发不听话地荡在脸前,随着树叶间隙洒下的细碎阳光,发丝荡过高挺鼻梁。
“陆师兄,你又在这里偷懒!”小重阳气得混元巾都歪了,“延福斋马上就开始了,你还睡还睡!”
“哎……小重阳……”陆长松自睡梦中醒来,勉强睁开眼,手扶额头眼神涣散:“急什么,那儿不是有咱大师兄扛着嘛。”
小重阳急得在原地跺脚:“这都几点了,还不急?”
“得得,”陆长松撑着膝盖站起来,“那走呗,师兄也真是的,这么点事儿非得拉上我干嘛……”
他慢悠悠拂了拂肩头粘上的几许杂草,抬起双手,散漫地伸了个懒腰。
他身量挺高,这么一抻,整个人都展开来,像挺直的一柄青竹伞。
见陆长松还这样不紧不慢的样子,小重阳干脆直接绕到他身后推着人走,急急道:“快快快快!”
日光铺洒密林,一高一矮两个道士,行于后山步道之上。
这么一路推一路走,也得有二十来分钟才走到目的地。话痨小重阳憋不住了,开口道:“陆师兄,昨天夜里,浮屠门的掌教尸罗被人杀了,你知道吗?”
不同于小重阳将道袍袖子挽起至手腕,陆长松的两只大袖松垮垮地耷在身侧。他撩起袍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哦,是吗?”
小重阳也习惯了他这幅总是睡不醒的样子,继续道:“刺杀尸罗的,就是那个段青。”
“谁?”陆长松懒洋洋道。
小重阳大惊:“你不知道?”
“段青啊!”
“就是那位,十岁时毒杀湘西段家数十人、叛逃浮屠门的妖女段青!”
“哦,”陆长松还是懒洋洋:“好像听说过。”
“据说昨天夜里,尸罗的唯一真传子弟欧阳止雨夜访的时候,就见那妖女浑身是血,而老掌教的尸体已经化为一滩……”小重阳面露不忍。
“到了。”陆长松打断他,在后者脑门儿上一弹,“看,大师兄等着呢。”
只见紫霄宫殿前,九灯燃于庭,道友们已经各就各位,就等他们了。
小重阳赶紧住口,拔腿往殿前跑过去。
唯独年轻的道长落在后头,忽然似有所感地,转头看向山林深处。
日光朦胧了山脊线条,从高处望下去,深山伞盖如绿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 3 章
两日后,浮屠门。
精致雄伟的大殿里,紫檀木柱通天而立,圆柱上有黑蛇自上盘绕而下,蛇头的两点血红的眼珠,直视着实木长桌上摆放着的一鼎香炉,上镂空雕刻奇禽怪兽,随着炉内烟雾流转,仿若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着。
炉前一张床榻,满头白发的人斜倚,面如美玉,肌肤白得几乎透明,秀白的额间一点朱砂,雌雄莫辨。
成功上位新任掌教后,这两日欧阳止雨一直在房内养伤。一是为了做戏要做全套,二也是因为,他如果不佯装受伤,那找人这种事换他来做,到现在还没找到,也是没什么道理。
靠在榻上,欧阳止雨从指尖溢出一道黑烟,轻声道:“须延,去,帮我看看,她乖不乖。”
黑烟如有生命般绕着他的指尖转了一圈,而后屁颠颠顺着房檐缝隙出去了。
不多时,肌肉虬结的庞松走进来,恭敬拜伏道:“掌教,身体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