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道爷(9)
段青喝药的时候,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拐过很多念头。
等她刚咽下最后一口,陆长松哼笑一声,说:“没洗。”
段青:“……”
陆长松又坐下了,他用手撑着脸,“感觉怎么样?”
段青尝试着感受了一下,半晌,她摇摇头:“没感觉。”
“给你疗伤的。”陆长松解释道:“这几日我发现,虽然阴爪余毒已根除,但你体内经脉错乱,按理说还不能下床,但你不仅能下床,看着脸色还挺红润……”
“有点儿怪,这药就是治这个的,不应该没感觉啊。”他皱起浓眉,招手道:“坐下,让我探探脉。”
段青心里当然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她没有表现,乖乖坐到他对面,将手放到桌上,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
陆长松抬起手,却没有直接接触她的肌肤。他不知做了什么,段青只感到手腕处几点温热,暖乎乎地顺着脉探了进来。
小屋的门窗洞开,有春夜的风穿堂而过。
夜晚安谧,两人对坐,她能清晰看见他凸起的眉骨、半垂的长睫,鼻梁高而挺,薄唇认真地抿着,还有额前几绺碎发,随风轻缓地飘。
手腕处的暖意一路向上,烧得段青臊红了耳根。
“你脸红了。”陆长松忽然说。
段青一顿:“没有吧。”
“你有啊,”陆长松看着她,眼神很是纯洁:“是感到了经脉流动吗?”
段青:……
不解风情的臭道士。
见她还是摇头,陆长松另一只手放在桌上,修长手指有点疑惑地敲了敲。
一时沉默,段青清嗓道:“那道黑烟……”
陆长松“哦”了一声,“是浮屠门的玩意儿吧,阴邪不净,进不得东桓山门,那天山上我就给灭了。”
他说得如此轻松,让段青不禁想确认:“灭了?就是说,这倒霉玩意儿死了?”
陆长松看她一眼:“说是死了也没错,像是已经有点自我意识了。”
段青默了默,又问:“你不怪我把它引来你们东桓山?那确实是浮屠门的手段,还是欧阳止雨的私宠,它跟着我来了这里,也许已经知道我在这儿……”
“放心吧。”陆长松打断她,语调很松散:“知道也没辙,浮屠门算什么东西,他们也不配进这东桓山门。”
好大的口气!段青心里尖叫,面上淡定:“浮屠门,好歹也是让修道界很多人闻风丧胆的……那个啥嘛。”
她试探性地问:“你们东桓真的一点不怕?”
陆长松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淡淡地说:“有我在,就不怕。”
他说着站起身,往门口走时,不忘叮嘱一句:“记得把碗洗了。”
段青抿唇坐在原地,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这道爷什么来头,口气这么大,还不像吹牛的样子……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说明,她真的能在东桓山,躲过欧阳止雨的骚扰?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点愧疚。
陆道长救了她,给她治伤,看样子还要继续给她医治的样子,虽然他也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毕竟是让她在逃亡路上好好地喘了口气。
他对她不错,她却只想着利用这里,躲避追杀……
正在心里唾弃自己,已经走到小院门口的陆长松停下脚步。
月明如昼,春风流荡,院中有飞花几许飘落。
年轻的道士懒洋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却有清风送来遥遥一声。
“段姑娘,多思伤神,你就在这儿安心养着吧。”
“有我呢。”
段青看着桌上那只小破碗,心跳轻而慢地,缓下一拍。
***
紫霄殿内,软榻上坐着一位乌发老道,宽额长眉,脊背挺拔,神情宽和。正是东桓山当代掌门,钟游龙。
此时此刻,他手捧一只平板,兴致勃勃地浏览星月社每周周刊的公众号。
[震惊!浮屠门妖女出逃两日,至今仍不见踪影!新任掌教欧阳放话……]
殿门敞开,偷偷溜进一丝夜风。
钟游龙头也没抬,一手捧平板,另一手朝外一挥,殿内平和的空气霎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刺穿。
那力量倏然刺向殿外,惊起檐下道铃叮当。下一秒,却被门外的人用两手一扯一拽,虚空化了。
“掌门,大晚上的,火气这么大。”
陆长松双手拢在袍袖里,散漫地走进来。
钟游龙掀起眼皮,见他唇色略微苍白,放下平板,淡道:“大晚上的,你在老爷子门外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陆长松叹了口气:“还不是好几天没见,想您得紧。”
“行了行了,”钟游龙摆手:“别酸我。”
“人救回来,在这东桓山也放了好几天了,也不见来跟老爷子我说一声。”他放下平板,隐在皱纹里的一双老眼精光矍铄,“我看你是遇到事儿了,才终于想起我吧。”
陆长松嘿嘿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是您老脑子转得快。”
他低垂下眼,声音认真了些:“我看那段姑娘,不像是邪教妖女。”
“怎么说?”钟游龙眼神划过桌面平板,还没有息屏,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邪性妖女,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陆长松抽了下嘴角,“说起来,真有点儿酸。我救她那天,欧阳的九炼生尸在追人,她自己都快死了,却还记得提醒我小心。”
“你就不认为,是她看出你身上气息不凡,想借用你替她挡灾?”钟游龙拿起桌上茶杯,轻轻吹去表面浮沫。
“对啊,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陆长松睁大眼睛,冲他竖起大拇指:“还是您老想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