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黑的边缘大鹏展翅(558)
——在小狗黑润明亮的眼睛倒影里,上一秒还在盯着盒子怔怔出神的矢目久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无声无息地红了眼圈。
此刻,大滴大滴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滚落,蔓延过脸颊、下巴。一直到最后,一半眼泪没入那条被海水浸泡得湿淋淋的围巾之下;另一半,则摔碎在了光洁无尘的地板上。
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无论是哽咽声,亦或是抽气声都没有。
在一片如死般寂静的安全屋里,空气安静地,几乎就连眼泪落地的声音都仿佛重若擂鼓,一下又一下,在矢目久司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重重砸落。
在月食略显担忧的视线里,只见那个身材清瘦高挑的青年,正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地上,抖着手,捧着一盒已经被摔烂、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蛋挞,一点一点,和着冰冷咸涩的泪水,把那一团甜到近乎有些发苦的蛋挞,一小团一小团地、全部塞进了嘴里。
他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在这样一个门外大雪飘摇、寒风呼啸的时节里,就这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呆呆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眸失神,就好像一座被人不慎推落在地的石膏像。
缄默。
且濒临破碎。
望着地上逐渐积成小水洼的透明液体,月食有些不知所措——在被矢目久司带回家喂养的着五年里,它从没见过主人这般情态。
小狗也许不知道什么是眼泪。
但……
——满心满眼装着主人、永远热烈地深爱着主人的小狗,是能够感受到从主人身上逸散而出的悲伤情绪的。
望着主人仿佛被冻住的僵硬背影,月食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很快就凑了过去,弯曲着腰背、把自己环成了一个半圆形,将沉默不语的主人圈在了用自己身体围成的圆圈中央。
一边用自己温度最高的胸腹部贴着主人、帮助人驱散寒冷,月食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轻柔地舔舐着不断自主人脸上滑落的冰冷液体。
哪怕那种微咸的液体仿佛永远也舔不干净,月食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用自己毛茸茸的身体环绕着主人,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帮眼前的人类拼接、黏贴好身体里,那个濒临破碎的斑驳灵魂。
时针滴答滴答地走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一直到机械地重复着舔干眼泪动作的月食,都感觉自己的眼皮稍微有些睁不开的时候,冷不丁地,它忽然感觉到,有一双冰冷的大手,动作迟钝且缓慢地在自己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
“……辛苦了。”
月食强打起精神,从喉间挤出一声低低的呜咽,黏黏糊糊地歪头往主人身上蹭了蹭,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对主人的关切。
轻轻推开月食,一手扶着书架、一手撑着地板,矢目久司摇摇晃晃地,勉强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啪嗒——
一块硬质的木牌,忽然从他的大衣内袋里滚落而出、掉在了地上。
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矢目久司接过爱犬替自己捡起、殷勤地叼送进自己手里的小木牌,垂眸看了一眼。
——[厄除守]
这块木质的小牌子上,篆刻着的是[厄除守]几个大字。
那是前段时间、矢目久司和两位警官好友前往北海道旅行的时候,在札幌的伏见稻禾神社里求的驱除晦气、逢凶化吉的御守。
矢目久司眼前一阵恍惚。
记忆的碎片从脑海深处涌来。
……那个时候,站在伏见稻禾神社里,萩原研二曾经问过他,问他在神殿前求的是什么。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啊,大约是前途命运之类的吧」
——当时的矢目久司,是这样告诉萩原研二的。
那个时候,他求的确实是前途命运。但,矢目久司没有说的是,他当时求的,并不是自己的前途命运,而是苏格兰的。
或者说……
他求的,是那个时候,身份在他的眼前早就暴露无遗的、属于卧底警察诸伏景光的前途和命运。
当时的签文说的是什么来着……?
“……凶后吉。”
矢目久司的嘴角忽然抽动了一下。
原本稍微止住了一些的血液,再次从他唇瓣上裂开的血口里涌了出来。
凝视着手里的御守,矢目久司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
与其说是笑,不如说那是一声接一声质问似的悲鸣。
“哈哈哈哈哈……凶后吉……”
“吉签……哈哈哈哈哈哈……是吉签啊……”
伴随着哽咽加重,那夸张而绝望的狂笑声渐渐低去。
半晌之后,垂眸望着被自己捏在掌心的,那枚浸透了海水、因而显得微微有些发黑的深棕色小木块,矢目久司的指尖逐渐用力。
咔——
咔咔咔——
木料断裂的清脆响声,很快在这间冰冷又空寂的客厅里回荡而起。
断作两截的木质御守,被人像丢垃圾一样随意抛掷在了地板上。
“月食。”
黑白棕配色的伯恩山犬微微支起了耳朵。
“——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准确捕捉到了“垃圾桶”这个关键词,月食看了一眼被丢在自己面前的两截小木块,很是勤快地低下头、把木块叼起,随后哒哒哒地跑到了客厅茶几前的垃圾桶边,毫不犹豫地将小木块丢了进去。
随后,它紧跟在矢目久司的身后,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
在之后的几天里,矢目久司几乎都没有回过安全屋。
除了忙碌之外,更多的原因,还是他无法面对完成任务后、即将返回东京的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