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天抬起胳膊，另一只手伸进这袖笼里掏出某物。

不过是个抬手的动作，宋西毛骨悚然，本能地一缩脖子往主神大人怀里躲，从头顶蔓延开难以言喻的痛楚，仿佛……

仿佛他亲身经历过可怕的事。

齐竞白目睹西西瞬间惨白的小脸，滔天的怒火将他淹没，几欲动手。

然而眸光触及灵天掌心托着微弱光芒笼罩的“白雾”，他愣了愣，眼底怒意逐渐散去，替换成不敢置信。

它是……这些年他苦寻无果的西西丢失的一魂。

灵天的叹息声微不可察，“我也是才发觉，枳树妖缺失的魂沾到了我的衣袍，至今留存在我的住处。”

宋西依然没听明白，但是根植脑海的痛苦没有随着记忆的消失而消散。

经过对方“提醒”，它愈演愈烈，张牙舞爪地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齐竞白紧紧盯着羸弱的残魂，“神君此为何意？”

他想，假如让西西一魂归位的代价是他任由灵天处罚，他愿意。

“不必担忧，我今日前来，便是要归还它。”灵天手一扬，纯白的魂漂浮着慢悠悠飞向宋西。

宋西下意识瑟缩，整张脸埋进齐竞白的胸膛，肩膀的颤动肉眼可见。

这一举动源自刻进骨髓的恐惧。

齐竞白收拢怀抱搂着战战兢兢的小树妖，“乖乖不怕，有我在。”

白雾似的魂融入宋西体内，他浑身慢慢卸了力道，疲软地一个劲往地上瘫去。

“西西，西西？”齐竞白随之半跪，紧张地轻抚他的脸庞，随即便要抱他回房休息。

“他需要一点时间适应，用不了多久就会好。”

停顿少顷，灵天神色黯淡，自顾自地说：“对不起，枳树妖，当初我不该因为你是妖，草率认定你生性恶劣残暴，使你……魂飞魄散。

“前阵子我注意到角落里一缕残魂，根据它获知你曾经的想法，知道你虽生而为妖却从未作恶，反倒心系世间疾苦，真心向善潜心修仙。

“我看见了……你曾经念着灵天神君，以我为你的榜样，如果彼时我多点耐心，如果我看出你的倾慕，我不会……”

齐竞白听他说起“倾慕”二字，表面貌似没有波动，实则胸腔泛起酸涩。

是啊，西西曾经挂在嘴边的，向来是灵天神君。

这么多年相处，其实是自己趁西西失忆，偷得的短暂欢愉。

宋西脑袋晕晕沉沉，魂魄终于融合，记忆也全部回来后，刚好听见这句话。

他疑惑不解，眉头揪成毛毛虫，气息微弱但坚定，“神君怕是误会了，我从始至终没喜欢过你，不存在倾慕一说。”

齐竞白蔓延至嗓子眼的酸意陡然凝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缓地眨了眨眼。

是幻听么？

第2章 初始（1）

宋西是沐恶血降生的枳树妖。

世间动荡，奸人作乱，各地频发烧杀抢掠。

土匪占山为王，最爱劫持过路百姓，以砍头取乐，后遭镇压，一波又一波的鲜血浇淋，路边的枳树萌生心智，进而为妖。

枳树妖思绪混沌，未曾幻化出人形时，听老妇人哀恸地呼唤着“宋西”“小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便记住了这名字。

待他拥有完整清明的意识，和寻常凡人一般无二的外貌，老妇人却再也没出现过。

许是身已亡故，无法前来祭奠亲人。

树根不离土，最初枳树妖只可在本体四周走动，它是新生小妖，不熟悉这一带的规矩，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一小片土地。

渐渐地，它和周遭飞禽走兽熟络起来，听它们讲述一些外界的见闻。

据说天界有位厉害的灵天神君，是如今六界当中最早降生、资历最老的神明。

天地混沌初开，诸神纷纷先后献祭自身维护八方，唯有灵天一息尚存，被后世神明唤醒。

神爱世人，每每凡间遭受浩劫以致生灵涂炭，灵天神君大多会亲自下凡，铲除妖邪，拯救苍生于水火。

又据说神君救世的代价是消耗本体，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地替世人承受多般苦痛。

过路的松鸦精绘声绘色地描述上一次魔界、妖界、人界和鬼界大乱，所引发的空前劫难中，灵天神君如何带领众神平定乱局。

枳树妖听在耳里，崇拜在心。

后来某日，鸟雀们带来远方的消息，说是有花妖顿悟成仙，飞上天界侍奉神明了呢。

各路精怪小妖倍感惊奇，枳树妖也心思活泛：原来妖还能成仙。

若是，若是它也飞升成仙，那么它必定效仿灵天神君，尽可能地关照世人。

枳树妖听过太多无能为力的悲伤痛哭，便希望有朝一日，它可以让流泪的人变少。

但在那之前，它得保住自个的小命。

凡人手无寸铁，畏惧妖魔鬼怪，一发现某处或是妖祟痕迹，立刻慌张地想办法、请大师降妖除魔。

大妖能与之抵抗，那些没本事的小妖只能四处躲藏，谨小慎微地避着人，换取一线生机。

枳树妖正是后者之一，它虽时常稀里糊涂，可它懂得凡人的恐惧，好比小妖也会害怕厉害的大妖、魔头。

因此它安安分分缩在树体里，实在无聊憋闷，确定周围无人，才出去透口气。

……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剿匪而沉寂多时的山变得热闹，鸟雀打听了一圈，听闻此处竟然要建寺庙。

这可是座堆满尸骨、煞气环绕的山。

山中众精怪不理解凡人的想法，而这不影响寺庙的建成，有些阅历的槐树妖爷爷说，约莫是谁想请高僧镇山，得一方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