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注就是那只通体晶莹的玉笛。输了,笛子归人;赢了,则不拘多少,在棋盒里抛几枚硬币即可。因此来对弈的人倒是很多。
很明显,竹叶青的目的只在邀赛,不在赢利。
这个奇异的蛇女,雪冰蝉已经留意她很久了,她注意到,蛇人竹叶青常常在表演的间歇抬起头望着冰蝉大厦。距离隔得远,她们彼此看不清,但是感觉上好像目光已经在空中相撞了。
每当这时候,雪冰蝉心头就有一些似暗似明的念头涌起,仿佛在呼啸的风中听到远祖的呼唤,可惜记忆被城市的车辙辗碎了,零乱地洒了一地,不可收拾。
她想,这笛声我听过的,在哪里呢?
有人敲门。敲散了幻觉,敲断了笛声。
那是冰蝉的秘书佳佳,她捧着一束红玫瑰走进来:“花店送来的,我替您签收了。”一边精心地插瓶一边艳羡地说,“钟先生真是大方,一天一束,已经是第八天了。”
“别胡说,卡片上又没有署名,怎么知道是钟先生。”雪冰蝉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也以为是钟来。除了他,谁还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呢?
在今天的社会,送花给心仪的女子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送花的人始终不留姓名,却每每在卡片正背面各留一句话,背面是“麻将赛场见”,正面是句诗。
第一天是“碧云天,黄叶地。”
而钟氏物业正是叫做“云天花园”,自此佳佳便认定了送花人是钟来。
第二天是“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接下来每天一句,一连八天,渐渐连成一首词,范仲淹的《苏慕遮》。
到今天,正是最后一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而那句“麻将赛场见”却没有了。
这让雪冰蝉越发认定是钟来的手笔。昨天,可不是已经在麻将赛场上见到他了吗?
对于钟来,冰蝉并不讨厌,甚至很欣赏他。虽然钟氏是家族企业,可是如果误认为做企业接班人的一定是纨绔子弟就错了,事实上,真正的贵族子弟,从出生那天起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以免将来担不起家族的大业。所以他们一定会是后裔子孙中最优秀最坚忍的,不然,也不可能坐上这个龙头的位置。
钟来便是这样一个既得天独厚又自我克制的好青年,他具备了所有作为大企业领导人的素质和能力,他甚至有齐天下男人所希望拥有的天赋和条件:财富,权力,健康的体魄,丰富的学识,甚至连俊美的外形都有了,人世于他,还有什么缺憾呢?
然而,大概也正因为钟某人太过完美无缺吧,雪冰蝉反而觉得索然无味,对他那样的人,感情是什么呢?锦上添花的一种点缀而已。追求只是个姿势,其实在他心底里,早已将自己视为囊中物了吧?
是因为这份抗拒,才让冰蝉对钟来始终是若即若离,打了一年多散手,却一直没有像众人所猜测的那样珠联璧合。好在两个人都年轻,不觉得时间用来浪费有什么不妥,权作是一种消遣也罢。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她轻轻吟哦,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凄恻。这是怎样的一首词哦,那样旖旎的良辰美景,却酝有那样深刻的无可奈何。
面前的豪华大班桌及满桌的文案忽然如电影布景般地淡下去,房间中似乎突然腾起了一阵雾,一切都蒙,而主题从褪色的背景中渐渐鲜明,她仿佛看到一幅画面,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般的意境,清清湖水,倒映云影,有秋叶轻轻飘坠,而湖上淡烟飞起,随风摇曳。有一男一女在湖边踏着落叶漫步,轻声细语,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可是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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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孟婆汤与忘情散(3)
冰蝉相信那冥想中的女子一定是自己,那是一个束发缠腰的古时女子,有盈盈双目,纤纤十指,她走在湖水边,手执一支玉笛,边走边吹,婉转悠扬,直将人带回那遥远的古代……
可是那男人呢?是谁呢?她几乎可以看清他的模样:
——他的眼睛又黑又深,带着一种冷淡的忧伤,唇紧抿着,说话的声音低而阴沉,每个句子都很短,仿佛对说话这件事很不耐烦似的。
也许,这是因为语言对于赌徒来说实在是多余的,他只看重他一双手。
他的手,清瘦然而有力,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哪怕只是端起一只纤巧的杯子,那双手也会显示出一种不容置疑的稳重;所有的赌具一旦经过他的手,就会变得特别温驯听话,惟他是从。
所谓得心应手,它们似乎随时都在准备着为他的一双手听命服务。
偶尔,他拔剑的手也用来作画。
他的画技虽然没有他的剑术高明,却也自成一格。
因为他的手很稳。
一只很稳的手握笔,画出来的画总是不会太差的。
有一次阴雨连绵,他闲来无事,为她画了一幅七尺荷花……
荷花图?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一幅七尺泼墨荷花呢?
幻境缥缈苍茫,如同海市,令人恍惚而又向往。那静翠湖,那湖边的男人,那男人的手……
一个赌徒。
雪冰蝉对自己沉吟,她想起钟来坐在麻将桌旁的模样,只觉得似是而非。
她从来都不觉得他是一个浪漫的感性的人。他们在社交场所常常见面,也私下里约会吃过几次饭。言谈也还愉快,从天文到地理,从经济新闻到政治绯闻,有来有去,有说有笑。但,不过如此。吃顿饭没什么,饭后喝一杯咖啡也尚可忍受,但是再坐下去,就会觉得疲惫。热恋中的人,应该不是这样的吧?那些恨不得一分钟当一辈子来用的年轻情侣,不是希望形影不离永夜无昼的吗?
但是如今他忽然浪漫起来,开始玩起匿名送花,联句成词的游戏,这让雪冰蝉觉得意外,也有些沾沾自喜。这样地别致,是用了心思的呢。
她猜测,到这首词完整的时候,送花的人就会现身。
今天,就是第八天。
这时候,佳佳接电话进来:“雪经理,是钟来先生。”声音里透着笑。
冰蝉也不由微笑,她想她又猜对一次,果然送花人现身了。
钟来在电话中并没有提到一句关于花的事,只说想请雪小姐共进晚餐。
“可是我晚上已经有约了。”冰蝉翻翻记事本,“中午也约了人……现在?现在倒是有时间的。一起喝咖啡?好吧。在哪儿见?……不用接来接去这么麻烦,我自己开车过去吧。”
正在补妆,又有电话接进来,这次是保安。“雪小姐,那个苏慕又来了。他说是您让他来的。”
“哦,”雪冰蝉想起来,“是我让他来的。”
“让他上楼吗?”
“不,让他在大厅等。”
雪冰蝉乘专用电梯下楼,果然看到苏慕已经等候在大厅的休息座,仍穿着麻雀赛那天的西装。
大概,他也只有这一身西装吧?雪冰蝉在心里暗笑,不过你别说,穿黑色西装的苏慕还真是帅气潇洒,那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甚至比钟来也毫不逊色。那天在赛场,他坐在钟来旁边,从容镇定,不卑不亢,倒更像一个贵族公子呢。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雪冰蝉才会冲动地答应了他来冰蝉大厦见面的请求吧?
苏慕见到雪冰蝉,礼貌地站起来,尽管努力克制着,却仍然明显地流露出紧张和激动。
雪冰蝉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请说吧,但是记住,你只有三分钟。”
苏慕愣一愣,心里那滴泪珠又隐隐地疼痛起来,忍不住暗叹了一声“报应啊”——前世的苏慕遮对雪冰蝉有多么冷若冰霜,今世的雪冰蝉就对苏慕有多么居高临下。
她俏丽的面孔紧绷着,双目炯炯,审视着苏慕,眉宇间露出一股杀气,不怒而威。
苏慕叹一口气,的的确确,这是冰蝉房地产的总经理雪小姐,不是前世那个粉面含春的小丫鬟雪冰蝉。他清咳一声:“雪小姐,你相信人是有前世今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