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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散(15)

她随手一抓,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抓出两条蛇来,随心所欲地玩弄着。她吻着那两条蛇,人的舌头与蛇的缠绕在一起,让苏慕突然觉得一阵心头翻滚,几欲呕吐。

然而,苏慕越难受,竹叶青仿佛就越得意,她低下头,做出俯视的样子,好像在俯视一条狗,扭动水蛇腰,瞪起三角眼,吐信子一样地唇枪舌剑:“苏慕,你终于又来求我了吗?你再不骂天了,你不是说你不在乎不害怕吗?不是说永世不得超生都无所谓吗?怎么,过了几天安逸日子,就又贪恋起温柔来了?人啊,卑微渺小的人啊,就是这么得寸进尺,不知悔改!”

苏慕跌坐下来,忽然明白了,难怪这段日子运气好得不像话,却原来,又是老天的一步闲棋,一场游戏,一次播弄而已。

世事岂非从来都是这样的,有时人为了吃苦而绝望,有时却是因为尝到一点甜头而变得怯懦委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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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沉默是刀(3)

老天爷乃至天下所有的老板,都懂得运用这样一种手势:一点苦头,一点甜头,便让人志气全消。

人的七情六欲,竟也在天的控制之中!

然而,既如是,老天和人的力量相差悬殊,又何必视人为对手,如此大费周章?如果天可以决定自己是否相思,那么,天也该能够决定他是否背叛,又怎么会有自己戟手问天的一幕?又怎么会允许自己愤怒,抗拒,对天质疑?

不,天不是万能的!人,也不是完全无力,束手就擒的!

苏慕站起来,凛然地说:“好,我不求你!我不相信你的天真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不然,他又为什么要苦苦相逼,让我承认他的万能?他直接控制我的思维和信仰不就算了,这么麻烦干什么?要我说,天是天底下最无聊,最多余的玩意儿!我就是不怕他!我的爱与恨,要自己来决定!”

说完,苏慕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头都不再回一下。

“你会后悔的,你会为你的轻薄受到加倍的惩罚!”蛇人诅咒着,“苏慕,你想和天抗衡?你妄想!除非你也喝了忘情散,不然,只要你还有一分人性,只要你还有感情,你就会痛苦,就会求我,就会怕天,你会的,一定会再来找我的!”

然而苏慕只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

蛇人气急败坏地追着跑了几步,却又无奈地停下,颤抖着双手仰天大叫:“天呀,神呀,您看看,您看看这个罪人是多么的可恶,您惩罚他吧!”

随着她的祈祷,天忽然阴沉下来,乌云四合,把阳光完全地遮没了。莫非,天也羞颜?

天阴沉沉的,是一床无远弗届的陈年旧被。

是因为黄土地下埋过太多的帝王,还是历年杀戮带来深重的怨气?

长安的天空阴霾密布,等闲不肯开晴,屋子潮而发霉,墙壁四周都湿漉漉的,雕花的窗栏甚至生出蘑菇来。

苏慕遮觉得烦恼,因为雪冰蝉。

在“生前”从来没有令他烦恼过的雪冰蝉现在成了他最大的日常“事务”,得给她洗澡,还要帮她烘干。他不能让一个发了霉的身体做武媒。

然而这些俗务是他从来没有操作过的,如何令一个完全不能自理的人保持清洁干爽呢?天晴的日子还好说,多推出去晒晒太阳就是了;阴雨连绵的黄梅天可怎么办呢?

而这件事,又不能假手别人去做。因为,她是他的专属,是他的秘密武器。即使她死在他手里,也不能活在别人身边。如果有人窥破天机,盗走雪冰蝉的身体,就等于控制了苏慕遮的灵魂,所谓授人以柄。

是以,苏慕遮将雪冰蝉藏在深闺,不许任何人接近。

那些天,大雨把所有人都封在屋子里,世界仿佛变得狭小,只浓缩成苏府的院落那么大;世上的人突然间销声匿迹,只剩下苏慕遮与雪冰蝉。

下人在苏慕遮的眼里从来算不得人,即使他们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也会视而不见,只当成活动的布景;而沉睡的雪冰蝉在他心中,却始终是活色生香,因为她带给他武功,也就是带给他成功。睡去的雪冰蝉,是比清醒的时候对他更加重要,简直就是他第二个自己。

他画了一幅泼墨荷花挂在屋子里。

因为天潮,墨迹很久都没有干。

荷花水灵灵地开在墙上,仿佛有暗香浮动。

他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潜意识里,他想让雪冰蝉在荷香中沉睡?

他拥抱雪冰蝉,默默地等待太阳。他有些想念阳光下的静翠湖,想去湖边走一走,和雪冰蝉一起。

不仅是静翠湖,还有玫瑰园,杭州的雷峰塔,苏州的寒山寺,大理的苍山洱海,东北的林海雪原……这些曾经留下他成功足迹的地方,以往他只在乎在那里举行过哪一场赌赛,赢过哪些对手,可是现在,他却想念起那些或者旖旎或者萧瑟的景致来。

他不知道,这思念,这以往从未有过的兴致,是出自他自己的意识,还是怀抱里雪冰蝉的潜移默化……

苏慕站在冰蝉大厦楼前,眼看着天色一层层阴沉下来,就要下雨了。但他不在乎,他不信电闪雷鸣真会把他劈死,况且,就是真的死了,他也无所畏惧了。当年,雪冰蝉明知是毒药还是一饮而尽,从而让他记了几生几世;如今,明知是死他也要坚守信念,死在她的面前,让闪电照亮一切,包括她的记忆和感情。那样,也许她会像他一样,从此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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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沉默是刀(4)

雷响了,雨下了,闪电飞过去了。雪冰蝉站在大厦落地玻璃窗前,拉开帘子一角,久久地注视着楼下的苏慕。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他说过不再烦她,就真的再没有来找过她,今天忽然又重新出现了,却为了遵守诺言而不曾上楼打扰,甘心站在雨地里淋水,难道他真是疯子?可是不像啊,她见识过他的赌技,还是很不错的,一个思维缜密很有条理的人。然而,他究竟为什么对自己如此莫名其妙地痴情纠缠?他们分明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他为什么每次见到她的时候,眼里都燃烧着那么深重的痛苦?而自己,又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那样嫌恶他,回避他?

当想到嫌恶的时候,雪冰蝉蓦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对苏慕的嫌恶早已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的关切和好奇。她有一点想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接近他,了解他,认真倾听他的故事。是啊,他不是说过要给她讲一个很伤感的故事吗?自己为什么一再拒绝他,不让他说出口呢?

雪冰蝉终于回过头,对秘书说:“请那个人进来避避雨喝杯水吧,告诉他,如果他没感冒的话,我想跟他谈谈。”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那么,满园的玫瑰花,岂不成了天堂集会?”

玫瑰园中,雪冰蝉陪着难得有兴致游园的苏慕遮边走边聊,一边随时采花入篮。

“花开在枝头上,但却落在烂泥里。富贵荣华,究竟有何意义呢?”

“但是花总要开放后凋谢才成之为一朵完整的花,而我们还没有尝试经历真正的胜利。”

“你宁可胜利后再失败?”她仰起头看着他。

“烂在泥里。”他笑起来,表情里是一种满不在乎的潇洒。

她觉得无奈,同时一如既往地为他这个笑容而倾倒。

来府半年,她已经很了解他。

他有思想,但是没有灵魂。善良,同情,温存与爱这些词对他没有意义,他所需要的,只是胜利,荣誉,赌并且赢。

但是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她无可救药地爱他,死心塌地地为他。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没有了自己。她的感情,生命,意志,都可以献给他。如果他要,她甚至愿意把她的灵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