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技冠天下,却时时抑郁不乐,有时,她会尝试走近他。
“公子,你的家人呢?”
“被仇家杀光了,”他面无表情,“我已经没有亲人。”
她的心立刻疼起来,脱口而出:“但我会永远伴着你的。”
“你?”他眯起眼,嘲弄地看着她。
她立刻觉出了自己的卑微。
卑微,并不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婢女,而是因为她爱上他。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会变得没有地位,卑微,无助,自己轻视自己。
她低下头,回到酒坊继续试验她的新酒。
也许,只有醉酒,可以让她与他有一次平等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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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重逢(2)
为了寻找一种最好的酿酒材料,她远赴长白山天池,取寒冰化水,以为酒引。
然而,酒未成,身先死,他没有来得及喝上她为他酿制的冰蝉酒,她却已经先为他喝下了忘情散。而那些寒冰酒引,也在酒坊大火中化为灰烬……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一身白衣从我面前经过,我不由自主,跟着你走了整整一条街,可是你头也没有回一下。”
“我第一次见你,却是在大厦的楼下,你吵着要见我,满口里嚷着什么前世今生,说要给我讲故事。记得,当时我还叫保安送你去警察局呢。”
“是呀,那次我和保安大打出手,却仍然不能留住你。朝思暮想,什么时候,我才能够和你面对面,坐下来好好地做竟夕之谈。”
“但是后来我想见你,愿与你做竟夕之谈的时候,你却失踪了。竹叶青说你不愿意见我,为什么?”
“我前世负你太多,今生受再多的折磨也是应该的,我不想再借你转运,宁可受百世惩罚。”
“但那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虽然每次我回忆起来都觉得很痛苦,可是现在的你毕竟不同,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忘记过去,重新来过?”
“是呀,忘记可以带给你平稳的生活,记忆却只能使你痛苦。但是我们被命运诅咒,命中注定,只有你记起所有的事情,并且心甘情愿地宽恕,我才能真正解脱咒语。”
这是两个失散了太久的情人,走过茫茫的时间的荒野,终于又走在一起,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旧要叙。
他们从前世谈到今生,从初识谈到相思,没有丝毫的陌生,没有半分的遮掩,仿佛两个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的灵魂,肝胆相照。
他们像情侣一样地开始约会,有着那么深厚的历史做积淀,他们的爱,几乎不需要经过任何的追求与期待,就直接进入了最深沉的苦涩期。
然而爱得愈深,就愈痛苦。
因为记忆。
那些记忆,往往发生在最快乐的时候。
有人说所有的爱情都会经历痛苦,然而世上可有一对情侣,会像他们这样,每当情投意合之际,记忆就会不请自来,让刚才还沉浸在爱情甜蜜里的心境在刹那间变得苦涩晦暗,痛不欲生?
风花雪月不一定是柔美浪漫,灵犀相通也不代表心心相印,执手相望之际,最深沉的爱情和最痛苦的记忆,便一同复活了……
除了爱,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个人放弃所有的自尊与自由,甘愿为人作婢,无怨无悔?
雪冰蝉在苏府虽然自谦为仆,上上下下却都知道主子许了她自由身,并不敢拿她当下人看待,脚前脚后只赶着叫“雪姑娘”,大事小情只向她问主意。苏慕遮面前,也只有她可以平起平坐,同桌共饮。
但是冰蝉从不拿腔作势,居功自傲,总是待人谦恭,事事亲力亲为。寻常小菜,只要经了她手,便有一番不同滋味;苏慕遮早晨必饮的一杯莲子茶,也只有雪冰蝉泡制的最为可口,苦而不涩,香而不腻。
渐渐地,连苏慕遮都习惯了她的服侍,一会儿不在身边,就要差人找来。但是同时,她的过分顺从也让他不知道珍惜,而越来越视她为府里摆设,仿佛她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一日,楚地首富楚半山带女儿来府上做客,一住半月,言语间,流露出要结亲的意思。苏慕遮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明确拒绝。
楚家大小姐楚玉环,相貌美艳,而生性泼辣,一早已扬言非赌林第一高手不嫁。她看中了苏慕遮,可是苏慕遮对她却只是忽冷忽热,不远不近,软硬不吃,声色不动。
泼辣的人处事向来有个原则,就是如果事情不合己意,必然不会认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而一定要迁怒于人,她的迁怒对象就是——雪冰蝉。
雪冰蝉的美丽,雪冰蝉的高贵,雪冰蝉在苏府的地位超然,深得人心,在在都让她觉得碍眼刺心。
“她在你府上出入随意,举止无礼,哪里像个丫头?”她向苏慕遮饶舌,“看她那套打扮,终年一件白袍子,跟穿孝似的,你也不嫌忌讳。跟她说话,爱搭不理,死眉瞪眼的,木头都比她多口活气儿。不过略有几分姿色,就把自己当天女下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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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重逢(3)
苏慕遮只是淡然:“是吗?”
“怎么不是?而且没有礼貌,架子大得不得了。支使她端杯茶来,她老是不情不愿的,我那天散步,想去酒坊转转,她居然守在门口不叫下人给我开门,还说什么酒坊重地不可参观。倒好像她是小姐,我是仆人了。”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个丫头,这样没上没下的,你也不好好管教一下。”
“那么,就交给你帮我调教调教可好?”苏慕遮轻佻地调侃,一副浪子相。
楚玉环再泼辣也毕竟是女儿家,不禁红了脸:“我又不是苏府女主人,有什么资格调教丫头?”
但是背转身,她却当真端起女主人的架子来,命冰蝉当夜抱枕褥到她的屋中服侍。
冰蝉傲然不从,淡淡说:“我虽然是我们家公子的侍女,却不是别人的丫头。楚小姐,恕不能奉陪!”
“回来!”楚玉环恼了,“你也知道你只是侍女,可不是仕女,端什么小姐架子?”
“谢谢楚小姐指教。”冰蝉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她,“楚小姐还有什么事吗?或者,我替您把您的丫头找来?”
她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激怒了楚玉环,一个被激怒的人往往会口不择言,说出心底里最深的秘密。
“如果我嫁给了你家公子呢,你不要叫我一声夫人?”楚玉环凶悍地问,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但有什么所谓,对方只是一个丫头罢了。在丫头面前,何必谨慎?
“就算你做了苏府女主人,你也只是苏公子的夫人,不是我的主人,”雪冰蝉冷淡地说,“何况,也等到做了之后再说吧。”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楚大小姐大怒,“我如果不让苏慕遮罚你,我就不姓楚。”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演绎的,苏慕遮叫来了雪冰蝉:“立刻去给楚小姐跪下,向她道歉。”
“我不会去的。”冰蝉摇头,这是她对公子的第一次忤逆。“我不是楚家的丫头,凭什么要跪?”
苏慕遮意外之余,倒真的有了些兴致,逼近一步:“你当真不跪?”
“不跪!”雪冰蝉天性中的高贵发作了,她像一个真正的公主那样昂起头,凛然地说:“除了天地与公子,我不会跪任何人!”
“那却是为什么?”苏慕遮嘲弄地看着雪冰蝉,口气轻慢:“如果我娶了楚玉环为妻,她和我就是两位一体,你尊重她,也就是尊重我。你可以跪我,为什么不能跪她?”
雪冰蝉被刺痛了。公子有一天会结婚,会娶妻,他的妻子将成为她的女主人,对她颐指气使,欺凌她,甚至撵走她。那一天迫在眉睫,她将失去她的公子,再不能跟随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