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从一张机弹到了九张机,苏慕遮仍不叫停,只得又从头再弹一遍,采桑的女子遇到心头爱,捐弃一生,未老白头,落得一场空。
偷眼看苏慕遮,仍然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冰蝉无奈,又唱起九章来。
九章名为九章,其实有十一段,每段又往复三次,婉转回复。一曲九章唱完,冰蝉的嗓子已经嘶哑,莺声燕语变成了杜鹃啼血,两臂也累得有点儿抬不起,十根手指都泛白磨破,微微渗血。
然而苏慕遮一边啜着茶,一边听曲赏竹,对冰蝉的痛苦万状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冰蝉终于忍不住,停下手问:“公子,我可以停了吗?”
“我叫停了吗?”苏慕遮皱眉,“不是你自己提出来要唱曲给我听的吗?既然怕累,又出来讨什么嫌?”
冰蝉咬咬嘴唇,一声不响,重又归坐正身,再次弹拨起来,十个指尖都已裂开,每一个音符里都渗着一滴血。
苏慕遮背着身子,良久,终于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别弹了,弹得那么难听。”
雪冰蝉如蒙大赦,停下手来,顾不得十指如刀割,只期盼地问:“公子的心情好点儿了吗?”
苏慕遮心里微有所感,却仍是刻薄地说:“听你弹得这么难听,好得了吗?”拂袖而去。
冰蝉身子微微一颤,这次,不禁是流血,连泪也流了下来。
“我不想回忆,我不想记起,如果记起过去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我宁愿再喝一碗孟婆汤,把所有的一切再次忘记!”冰蝉痛苦地叫起来,同时忍不住弯下了身子,用双手抱住头。
“好好好,不要想不要想,要是记忆真让你这么痛苦的话,那就都忘记好了。”苏慕连声安慰着,心痛得无以复加。原来,爱一个人,就是如果她开心,你也会跟着一起开心;她痛苦,你会比她更加痛苦。
他终于明白了前世的雪冰蝉为他弹琴至十指滴血的心境。那样深情忘我的爱,在前世,他怎么竟会不懂得珍惜?罪孽啊,那样深重的罪孽,要他今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为过。可是,他怎么忍心再连累冰蝉?
“苏慕,抱紧我!”冰蝉痛楚地喊,痛得扭曲。
“苏慕,抱紧我!”时间忽然静止了,天地无声,他的眼泪缓缓地,缓缓地流了下来。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个机会,他等了她这么久,想得她这样深,现在,她就在他面前,就在他怀中,拥有和失去,只在他一念之间。然而,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为她心爱的女人做任何事,除了伤心和痛苦之外,不能带给她任何好处。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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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不如离去(4)
他能怎么做?
——除却离开。
只有离开!
面对冰蝉的眼泪与痛苦,苏慕再一次下定离开的决心。
“我说过,我们在一起,只有痛苦,没有快乐,你还是走吧。”
“你,你又……”冰蝉气苦至极,却头痛得说不出话来。
苏慕心痛如绞,他抱着她,努力地忍住夺眶欲出的眼泪。他不能哭,不能让他看出他的不舍,他的感情,不能再给她一丝一毫的留情。他要让她死心,让她放弃,让她再一次,彻彻底底地将他忘记。
伤害她,从而保护她。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抱紧她,就像抱着自己的心,然后,推开。
他推开她。
推开她。
推开她!
他推开她,推开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挚爱,自己的心!
她的眼泪留在他的心底,他的心,却再也承受不起她。
“冰蝉,我们缘尽了!”他冷漠地说,不再是今世随和的苏慕,而变成了前世无情的苏慕遮,“我本来以为和你在一起会从此转运,可是现在才发现于事无补,我们是不相关的两个人。我已经决定和你分手,你还是走吧!”
“不!你说的不是真话,你是违心的!”雪冰蝉虚弱地抓住苏慕,不知道在对他说话还是在对自己的心说话。心是那样的疼痛哦,犹如万箭钻射。
然而苏慕硬着心肠,在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冰蝉,你的记忆只到喝下忘情散为止,你知不知道,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冰蝉恐惧地睁大眼睛,求助地看着苏慕,想他不要说出来。她已经预感到那答案是多么的残酷而冰冷,想阻止,可是愈来愈烈的头痛使她欲言又止。
而他已经冰冷地一字一句地说出答案:“是烧死的!苏府起了一场大火,所有人都逃了出来,只有你,没有知觉,没有能力,我指挥家人忙着救火,保护财物,可是却忘了你,放任你被活活地烧死!”
“不,不,不……”冰蝉终于惨烈地痛呼出声。太残忍!太灭绝人性!太不堪承受!冰蝉仆倒在城楼上,整个人疼得蜷曲起来。
“如果你不想再一次引火烧身,不得好死,你就跟着来吧!”
苏慕的心已经在滴血,他好想扶起她,抱紧她,一生一世都不松手。然而他能做的,只是再看她一眼,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样子牢牢烙在心上,然后掉转身,离开!
他,苏慕,抛下哭泣的爱人,大踏步地走了开去,再也不肯回头。
“苏慕……”冰蝉无力地叫,张开口,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她向苏慕凄苦地伸出双手,想抓紧他,然而心疼得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忘记,也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既然爱得如此痛苦,不如从此绝情弃爱。
她放弃地闭上眼睛,把脸朝向城墙,任泪水在脸上流淌下来。在雪中。
就这样,冻僵了一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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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三彩瓶(1)
三彩瓶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苏慕遮抱着雪冰蝉的身体,坐在寒烟笼翠的湖边,沉声吟哦。
雪冰蝉“生”前一直都喜欢这略带凄凉的湖畔秋色,每当荷花开的时候,她就会独撑一只小船,轻舟快桨,穿梭在荷叶间,采摘新鲜的莲藕,剥出莲子,替苏慕遮泡莲子茶。
一颗颗莲子的心,清苦中寒香缥缈,是练武之人提神醒脑的最佳早茶。
苏慕遮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莲子茶了。
自冰蝉睡后,茶也没有茶味,酒也没有酒意,生活,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他,终于难得地有了思念。
思念自茶与酒这些日常享受开始,愈来愈深,愈来愈强烈。渐渐深入骨髓。
他越来越频繁地抱雪冰蝉来湖边静坐,她躺在他的怀里,温柔,顺从,一如她“生前”。然而,生前的她,何尝有片刻得到过他的温存?
依赖着雪冰蝉这具“武媒”,他的功力与日俱增,却并不自觉,而对她的依赖也早已刻骨铭心。
那天大火,他就此失去了她。失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失去”有多么惨重。然而时间一日日过去,他的身边空了,心里也是空空的。
浪迹天涯多少年,再回这静翠湖边,面对同样的景色时,他忽然明白,这些年来,到底为什么这样抑郁寡欢。他终于记起了雪冰蝉,一旦记起,就再难平息,那一种思念的痛锥心蚀骨,没有任何一种情感可以替代。
他开始觉得寂寞。
寂寞于他,本来就是如影随形的。
一个骄傲自负的人,从来都不容易得人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