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摇梦铃(12)
掌柜的睡得迷迷糊糊,听声音,来客是个姑娘,说话时字正腔圆,听着却有些别扭,像是硬装出来的标准官话。
但她的音调明快清亮,裹着小姑娘独有的稚涩甜脆。
听在乏困非常的掌柜耳里,却是又烦又躁,他眉头狠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接着头也没抬眼也不睁,嘟哝道:“谁?”
“包有料。”
哦,掌柜伸出肥厚的手指随意向后一指。
“包有料,二楼左转,雅间天字一号房。”
顿了一瞬,耳边又窜进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有劳了。”
紧随其后,又溜进了一声诡异的“咯咯哒”。
趴睡着的掌柜掏了掏耳朵,奇怪地嘟囔道:“见鬼了,哪来的鸡叫声。”
等等,现在眧州还有姑娘敢只身一人上街吗?
包有料......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平时精明会来事的大掌柜,脑子早就被困意糊成了面浆,忍不住又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最终还是抵不住甜蜜黑甜乡的诱-惑,沉沉地睡了过去。
得了指引,三枚啪嗒啪嗒踩着雅致的木梯上楼,左转循着廊道走到底,最后站在了挂牌“天字一号”的雅间门口。
麻线鞋露出的脚趾曲折,用力地扣了扣鞋底,她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后,右臂微微抬起,依旧十分有节奏地扣响了房门。
“叩、叩、叩。”
——
云客来二楼,雅间天字一号,是一间常年专供本地世家名流宴请聚会的厢房。
房间格调清逸雅致,一色的紫檀缠枝桌椅,纹理细腻耐看,各处摆设错落有致,古风雅韵,令人赏心悦目。
陆衎穿着一身佛头青的素面杭绸,斜倚在长榻上临窗煮茶。
他的长相俊美,看起来更偏文人雅士那一挂,只不过他眉眼生得太冷太过锋利,周身气场又看起来分外强硬,攻击性十足,简直生人勿近。
任职大理寺少卿不足两年,他身上的威压日渐趋升,单凭那身骇人的气势,一看就是杀伐果断、手起刀落的狠厉之人。
然而此时的陆衎,手中却捻着佛珠,面色松淡,姿态悠闲,懒懒散散地倚在榻上。
他偶尔眼帘低垂,专注地盯着袅袅升腾的朦胧蒸汽发呆,偶尔眼睑微抬,瞥一眼窗外细雨如丝的空旷长街。
雨林一别,已是两日过去了,三枚仍未现身。
那日至傍晚时分,从郊外挖出来的断臂,足足三十六截,在县衙停尸房摆了一地。
陆衎离开前,派驻在小径路口的护卫,守了一夜,却不见有人出来过。
得到消息,陆衎不再犹豫,连夜冒雨出城,举着火把独身一人便进了小径。
然而那小径只是看着幽深,其实就一小段路程,尽头同样是一片杂草荆棘,不见一个人影。
平平无奇,没甚特别。
陆衎心里有强烈的预感,那个聪明、像是能看透人心的姑娘,定然在这里留下了她的痕迹。
很大可能,跟午时那般圈地画圆。
这样想着,陆衎已经动手扒开人高的草丛,不放过一个地方,仔细地在地上寻找了起来。
他尽量扩大范围,有规律地绕着圈子,走了好一会儿,突然脚下一绊。
剑眉微蹙,陆衎伸手压下柔软而厚实的绿叶,将手中的火把凑近一看,就见细细绿茎根部,缠着如蛛丝一样的五彩薄网,薄网的中心一点红,仿佛朱砂痣般,显眼醒目。
只一瞬,陆衎便认出了这是白日里邢正带过来的五彩绳。
当时被那刁蛮的稚鸡嚼吞入腹,现下竟散成了薄如蝉翼的丝线,圈在了地上。
陆衎霍然起身,当机立断召集人手,连夜深挖。
果然,五彩薄网圈起的地方,又挖出了三十六截或腐烂或肿胀的断臂。
然而从始至终,却不见三枚的影踪。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陆衎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
距离他位置三米距离的右手边,是一张檀木缠枝净几,坐着的,正是邢正。
他的腰板挺得笔直,正在自我对弈。
二人的身后,镇国大将军府小世子裴元,双手托着下巴歪靠在大圆桌上,一会儿看看自斟自饮的陆衎,一会儿瞧瞧装模作样的邢正,末了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一室静谧,三人各坐一角,看似互不干扰,实则各有心思。
少顷,茶炉里的水沸了,咕噜噜地冒泡叫嚣了起来。
裴元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眨了眨,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说安然,你个脸黑如炭的大老粗,就别装了吧。连五子棋都下不明白的榆木疙瘩!”
明明对棋艺一窍不通,非得在陆衎面前现眼,手上捏的黑子举半天了,也没见落下几回。
邢正偷偷往陆衎那儿瞥了一眼,转头瞪着裴元,心想:老子为了你舍命相陪,你这厮竟然拿我开刀!
裴元双手合十,眼睛抽筋一样眨个不停,用气音小声道:“拜托拜托!”
“哼!”
邢正最后索性将黑子一扔,伸了个懒腰,配合他道:“你说的那个包老板,靠谱吗?”
“靠谱不靠谱,总归试试就知道。”
裴元打了个哈欠,“你是做捕快的,应该很清楚,三教九流虽说上不了台面,但往往有些关键消息,都在这些人的手里捏着呢。”
邢正翻了个白眼,心说我个市井草民出身,不比你个不食肉糜的世子爷更清楚这些弯弯绕绕?!
做捕快这么些年,为了查案抓捕犯人,邢正跟什么人都打过交道,心里比谁都明白“鼠有鼠洞,蛇有蛇路”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