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恩伯为了家里颜面,对外称她在边关小镇长大,但也知书识礼,能舞文弄墨的——除了长恩伯夫妇之外,没人知道她不识字的事儿。
本来伯府想让她在家中慢慢读书认字,没想到阴差阳错和谢钰有了婚约,只有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又要学规矩又要读书识字,便是怎么学也学不尽的,到现在她也只勉强认了一本三字经和半本千字文。
出嫁之前,家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把这事儿瞒好,否则谢家绝对容不下一个大字不识的宗妇!
一旦骗婚的事儿被发现,轻则和离,重则以送进庙里监禁思过——为了瞒天过海,家里还特意给了她一个颇有才气的丫鬟帮沈椿代笔,但谢家规矩大,来叩拜父母的时候不许下人跟着,谁想到就是这么赶巧。
沈椿一直觉着这事儿不靠谱,可惜她在家里说不上话,伯府把话都传出去了,她能怎么着?只能自己抓紧念书认字,结果刚嫁来第二天就露馅了,你说这事儿闹的!
沈椿站在原处,脑中叮当作响,冷汗先出了一身。
长公主见她不动,轻轻挑起一边细眉,极有气势地问:“怎么?”
沈椿真是有苦说不出:“没,没事,我这就去背。”
她神色僵硬地往隔壁房走,谢钰眼风从
她身上一掠而过。
待沈椿一走,长公主直截了当地开口:“你知道皇上为你指这桩婚事是什么意思?”
谢钰神色淡然,眼底却是淡淡嘲讽:“一是为了防止我择高门女子联姻,二是为了羞辱我,羞辱谢家门楣。”
皇上这手玩的颇损,你谢家不一向是最金尊玉贵,绵延千年的吗?你谢钰不是最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吗?他偏偏就指了个最土最俗的乡下姑娘嫁进谢家,真是添得一手好堵!
“你知道便好,皇上和我并非一母同胞,一向不够亲厚,他又忌惮谢家多年...”长公主细长的手指轻揉额头,冷哼了声:“不光是朝里,就是那些市井小人,也敢来议论咱们谢家,议论你!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屈辱?如今你竟沦落成了长安城的笑柄,真是可憎!”
长公主深吸口气:“那些糟心事儿暂且不提,再说她这个人,我这些日子隐隐听到些风闻,她被找回伯府之后,非但不感激家里,还常常不孝忤逆,顶撞悉心照料她的继母,与家中襄助她的亲眷也十分不睦,若传言为真,谢家断断容不下这样的轻狂人!”
皇上为了给谢氏添堵强行赐婚,长公主再不愿意也只能认下这个儿媳,但沈椿这些日子常有不孝不敬的传言在外,作为长辈,这条绝不能容!
所以她才一见面就让沈椿先去学规矩。
她摇了摇头道:“咱们家最重规矩,由以孝道为重,那小丫头和你不是一路人,硬凑在一起也过不下去,既是耽误她,也更是耽误你。”
她素手向隔壁房一指:“日后寻个合适的由头,同她和离了吧?”
第003章
“大抵为人...先要身体端正,自冠巾,衣服,鞋袜...皆须爱护收拾,常令,常令...”
沈椿捧着册子坐在床边,面目狰狞,背的咬牙切齿。
她那位婆母长公主犯不着故意为难她,册子上也的确是一些基础规矩,字也不难辨认,她差不多能认得六成,剩下的连蒙带猜也能应付。
只是认得归认得,理解起来就有些勉强了,更何况长公主还要求她短时间内背过,沈椿一下子抓瞎了。
她不认字这事儿到底怎么瞒啊!!!
她捧着脑袋:“常令洁净整齐,我先人常训子弟云,云,云...”
“我先人常训子弟云:男子有三紧,谓头紧,腰紧,脚紧,此三者要紧束,不可宽慢,宽慢则身体放肆,不端严,为人所轻贱矣。”
随着这行云流水的诵读声,谢钰掀帘而入,目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神色平淡:“这是幼童启蒙必学,并不难背。”
他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承恩伯府说你能识文断字,也通晓诗书,难道你开蒙时没背过这些吗?”
沈椿支吾了声:“我,我,我小时候背过,现在忘得差不多了。”
“也罢了。”谢钰轻轻颔首,居然没有盘根问底。
他修长手指掠过笔架,选中一只适合女子用的细支紫豪:“眼过千遍不若手过一遍,既然记不住,抄上一遍也就是了。”
沈椿现在还停留在认字阶段,连握笔姿势都不熟练,她心如擂鼓,眼神慌乱地看着谢钰。
谢钰横笔,不动声色地递到她面前。
她硬着头皮抓过他掌心的毛笔,歪七扭八地写下一个‘大’,因为运力不对,墨水洇成一团。
谢钰在一旁静静看着,虽一语不发,却气势极盛。
沈椿抵受不住撒谎带来的巨大压力,一把撂下笔,垂头丧气地说了实话:“我骗人了,其实我不认字,就连三字经都是刚学的。”
她既窘迫又慌乱,既窘迫大字不识又谎话连篇的事儿被倾慕之人逮了个正着,又慌乱骗婚被发现之后的下场:“你会把我送进庙里吗?”
谢钰低头看了她片刻,神色泛着冷。
方才母亲问他日后是否会同她和离的时候,他其实更倾向于不和离——因为这不合礼法,长公主说她不孝不悌的那些事儿,到底也只是捕风捉影,没有实证便做不得数。
只要沈椿没犯七出三不去的大过,他并不欲做个抛弃妻子的无义之人,但沈椿的人品和性情还有待考察,所以他并没有把话说死。
沈椿出身乡野,不通高门大户的规矩,这些在他看来并不是很大的问题。谢家固然规矩大,条条框框多,这也意味着不需要宗妇多么机巧灵便,一切按照章程来就是了,死记硬背个三年五载,她只要肯用心,总能学会,他也有耐心等妻子成为一个合格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