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塘春掌柜将那天晚上,沈富勇刘三牛他们那些难民夸少爷没杀人,都已经是善心大发的话,添油加醋,自我加工了一番。
加工程度大概等同于,一盘普通炒菜被加工成满汉全席的程度吧。
听得满桌子的人个个后背发毛,坐直了身。
等到阴冷俊逸的徽商魏少经过,整桌的人下意识地屏气,敬畏地看着这位一身深黑长褂的大少爷。魏少步履不急不缓,面对万老爷的热情都显得傲慢自持,一派瞧不起西北商人的模样。
让人火大的同时,又莫名的神往。
要是能目中无人,不看别人脸色的是自己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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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堂内,魏少在万家老爷的亲自引领下,坐了贵客的首位,由万家老爷亲自陪同喝茶说话。周边的一群人绞尽脑汁,殷勤地同气度不凡,但……格外轻蔑傲慢的徽商魏少攀扯。实话说,这攀谈可比平时做生意迎来送往的难多了。
这年纪轻的徽商魏少,平日里身边不知道围了些什么货色的狗腿。
吹捧的马屁话估计都听成了习惯。
他们献殷勤献得快把口水说干了,魏少端着茶,依旧没个好脸色,一副所有人捧着他就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把堂屋里的人气破了肚皮,暗自骂这南边徽商少爷傲慢得过火,不晓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怪不得他一身白细皮儿,却被商帮打发到他们这黄土梁上吹沙子。
就一个字,该!
不过,好在有人献殷勤献到了点子上,夸起魏少送的那柄宝刀。说俺们晋西北地头,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刀,跟蒙刀关刀完全不一样。
“鄙堂同滇南的马帮有些交情,这把刀,就是打那边得来的。”魏少纡尊降贵地开口。
能让滇南马帮主动送一柄价值连城的宝刀,魏少同滇郡商路的关系,显然不一般。
做商的人想得多想得快,转瞬间,就已经从魏少得到马帮赠刀,想到了滇南的茶和盐。盐是由徽行牢牢把控的,不可能让利还到晋商手里。但茶叶里头可以做文章的地方还很多……
一群五六十岁,三四十岁的贵客闻到白花花银两的气息,立刻抛掉了先前的怨言,一个比一个献媚地同魏少攀谈起来。
魏少架子够大,话不多,但偶尔提上一两句滇南马帮商路的行情,就够堂里的不熟悉南边生意的晋商如获至宝。
滇茶要是能从川蜀运进来,转由晋商往关外卖,那就是一笔好大生意!
如果魏少真的跟滇南的马帮有交情,能够从马帮那里获得上好的茶叶,再由他们转运像关外……关外的那些蒙民,可是愿意拿好马来换好茶的。
关外的好马在乱世里的价格,比在太平年间更高!
堂屋里的商人越想越有道理,这确实是一条可行的新商路。也只有这种大商路的开辟,值得徽商十一行的人,冒险派出堂口掌事这种地位的人,亲自北上。
至于为什么是由典堂的掌事来,而不是由茶行的掌事过来……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茶行堂口的掌事一动身,目的太过明显,经过的地方其他商帮的人,立刻就知道徽商有什么新动向了。
唯一稍稍有点困惑的,就是为什么魏少这种徽行的人,带在身后的两个大个子随从,明显就是他们晋北的长相。
莫不是魏少行事过于谨慎,在事情没确定之前,不想暴露身份?
满堂你吹我捧的鬼话,卫厄神色淡淡地应付着,偶尔“不小心”泄露几句滇南副本中从寸家帮口里得知的滇藏川茶马商道的内情。他说得很有技巧,模糊了明确的时间和人物,但听上去就是只有内行人才知道的“商业机密”。
直播间听得都沉默了。
【“和滇南马帮有交情”,没错,就是隔了不知道是一两百年,还是几十年的交情……而且有交情的马帮说不定还不在这个时间点上】
【“这把刀,就是打那边得来的”,刀是打滇南来的没错,但跟马帮没半点关系,是解道长第一个副本送的】
【妈耶,明明每一句都是实话,怎么合起来放这情况里,就哪哪都不对劲呢】
【有一说一,强还是卫神强,你换个人来,还真想不到能把滇南的茶,和西北关外的蒙人需求串起来。换个人也没办法把寸家帮随口提的事记得这么清楚,还嫁接到自己身上,让这帮人自己觉得他亲自在滇南走过商……】
【卫神: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淦啊!这计划有鼻子有眼的,我要是来万家贺寿的商人,我都要信了南边想把茶卖到西北关外去】
三言两语,拨得整个堂屋来贺寿的商人心思浮动,
卫厄一手搁在椅柄上,一手搭在白玉茶杯边。卫十道站在他背后,借着众人殷勤的声音做掩护,在卫厄的椅背后轻轻敲了两下。
意思是,这宅子里有东西在看他们。
不止一个。
不用卫十道提醒,卫厄就感觉到了万家大宅深处窥探的视线。他面上不露痕迹,只漫不经心地敷衍堂中的人。万家老爷原本对所谓的“徽商魏少”不是很在意,只是忌惮对方的身份,才亲自相迎。
没想到徽商魏少竟然真带来了一桩大买卖!
简单地盘算了一下滇茶北运,向关西卖的利润,万家老爷就坐不住了。
他哈哈大笑两声,强行将众人的话头截断,将徽十一行魏大少的注意引回到自己身上。拱手道:“魏少年少英杰,没想到魏少竟然真的会来给鄙人贺寿,简直是让鄙宅蓬荜生辉,幸哉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