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烟火声(125)
男孩忍着笑意替她擦去嘴角的口水,然后拿起画笔,一笔一笔勾勒出她熟睡的容颜。
“你不需要做出任何改变,他就已经爱你所有。”
季如烟的大脑被这一句话冲击得睡意全无。
“他爱你的坚韧勇敢,也爱你的狼狈软弱。你打扮得美美的,他毫不保留对你的夸赞,你懒得不想洗头不想收拾自己,他也不会介意。有时候,你不小心出了丑,自己都觉得难堪,他却会捏捏你的脸,觉得你好可爱。”言笑像是在说裴之声,又像是在说季珩。
“而且如烟,你对他也是这样,相互的对等的爱才能平衡地流动。”言笑说,“我和你爸,自然不会阻止这样的爱情发生。”
夜深了,四楼的那间病房陷入黑暗。
裴之声在附近买了宵夜,顺便借了值班室的微波炉,把牛奶加热,一并送到了四楼的陪护休息室。
季珩处理完一件因学生心理问题引起的退学事件,刚刚关掉电脑。
“季叔叔,吃点东西吧。”他把买来的饭和牛奶都放在季珩的床头。
“谢谢阿声,麻烦你了。”
“都是小事。”
“明天言阿姨就能转去港城的医院。”裴之声说,“您……”
“我去不了。”季珩说,“学校这边,调不出多余的人手来管理两个班级。”
从言笑病房出来后,季珩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工作,几乎成了一个麻木的工作永动机,不知停歇。
“到时候我会把地址发给您,什么时候您有时间能过来,我立马帮忙订机票。”
“你有心了。”
“我该做的。”
“阿声。”季珩打开饭盒,扑面而来饭菜的香味,里面是他最喜欢的香干肉丝炒饭,裴之声还记得他的口味。
“您说。”
“你会想念自己的父母吗?”
“我父亲是个混蛋,他死了,我也不会去祭拜他。”裴之声说,“我的母亲……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所以也谈不上想念。”
季珩只从季如烟那儿稍稍了解过他的家庭,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唏嘘。
“如烟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的。”
“我知道。”
“7岁以后,我们尽力给她家的温暖。”季珩一口一口吃着饭,咀嚼几下,又娓娓道来,“我们算不上多好的父母,但我们很爱很爱她。”
“我知道。”
“她长成了一个特别好的孩子,不吝啬自己的爱,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爱而有负担。”季珩推了推眼镜,“可是阿声,你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裴之声沉默了几秒,还是肯定地点点头,“对,我的成长环境,一团糟。”
“你的心中没有太多的爱。”季珩看穿了他,“仅有的那些,都分给了如烟。”
裴之声替他拆吸管包装的手顿了下。
“你的成长或许比如烟还要坎坷。”季珩说,“这些年来,你应该过得很累吧,辛苦了。”
吸管被颤抖的手捏出了折痕。
他从一团糟的家庭中走出来,迎向他的不是怀疑的目光,不是诸如“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此类的判词,而是一个个温暖的拥抱,伴随着最温柔的话——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陪伴
第二天中午,季如烟跟季珩回家收拾好言笑的行李,然后回到医院,接上言笑和裴之声,一块儿去了机场。
办好托运,季珩送他们到安检口。言笑今天穿得很厚实,机场开了暖气,她也没把帽子摘下来,这个毛线帽还是季珩买给她的。
“好好接受治疗。”季珩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我会抽出时间过来的,等我。”
“嗯。”言笑吸了吸鼻子,“不等到你,我是不会安心闭眼的。”
“说什么傻话,呸呸呸。”季珩看了下手表,他一贯节俭念旧,一块手表戴了二十多年,修了又修,始终没有换新的。
言笑看着他的表,“等到我好了,一定要给你换块新的。”
“好,你要说到做到。”
“没问题。”
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把机场抱了又抱,就是舍不得放手。
直到季如烟提醒他们,登机口很远,再聊下去时间就来不及了,季珩才摸摸言笑的后脑勺,把人从自己怀里拔出来。
“鼻子都哭红了,当着俩孩子的面,像什么样。”季珩宠溺地抹去言笑脸庞的泪水,看向季如烟,“那我就把你妈妈交给你们了。”
“爸,你要保重身体。”季如烟抱了抱他。
“阿声。”
“季叔叔。”
“你工作肯定很忙,不用把时间都花在我们这儿。”季珩说,“你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们已经很感谢了。”
“季叔叔,是您说的,我们现在……是一家人。”裴之声说完,看了眼季如烟,“一家人之间彼此照顾是应该的,不要跟我见外。”
“进去吧。”季珩摆摆手,“等你们都进去,我再走。”
言笑跟季珩结婚30年,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长距离的分别,万般不舍也只有咽到肚子里。
直到言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季珩才摘下眼镜,控制不住地将脸埋进掌心,压抑地哭了起来。
路过的人看着这位身形并不高大,甚至因为长时间的讲课,背脊微微弯曲的男人,喉头溢出一声声的哽咽,他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觉得有些可怜。
行人步履匆匆,没有时间为一个哭泣的男人停留。只有一个看着才六七岁的小女孩小跑过来,递给了季珩一包纸巾。
季珩在看到纸巾包装那刻,就止住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