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烟火声(37)
每个人似乎都想趁他连轴转之际,窥探出一些裴汶永的私事。与外界传言“裴之声不受裴家重视”截然不同,他们都默认,裴之声才是最受裴汶永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裴之声当然不会辜负裴汶永的信任。
“裴总,到了。”司机替他开了车门。
闭目养神不过几分钟的男人再度睁眼,眼底清明一片。
一把黑伞撑在头顶,裴之声接过,一步步朝家宅走去。面前的豪宅灯火通明,隐隐透着些中式奢侈感,就是这漫天雨雾,让他看不真切。
大门缓缓开启,裴之声垂下双眸,避开客厅过亮的吊灯。
一排又一排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女人肃立。
“阿声。”
“老三。”
“三少爷。”
“三弟。”
他看见不断有人张口,给他让路。
坐在沙发上的,是他的近亲,而此刻,那些望向他的眼睛都藏着各自的谋算。
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裴之声什么也没说,沉默着上了楼梯,留下众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面面相觑。
“阿声,父亲说了,没他允许,不可以上楼。”裴志兴拉住裴之声的胳膊,无框镜片下的一双眼温柔似水,俨然慈爱兄长的模样,“你连夜赶回来也累着了,要不先休息下吧。”
说完,也没等裴之声回话,就吩咐仆人去给裴之声泡茶。
裴之声看也没看他,甩开裴志兴的手,“不好意思大哥,阿爸需要我,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兄弟情深。”
一句“阿爸需要我”,让大家的心思又拐了好几个弯。
连那位常年跟在裴汶永旁边的助手何言也让给裴之声让了路,他只以附近几人能听到的音量提醒了裴之声一句,“裴董不得受气。”
裴之声淡淡道:“明了。”(明白)
他踏过那绣着百鸟朝凤的丝绒地毯,步步走向被保镖层层围住的卧室。
临近那扇门,保镖示意他张开双臂。
“怎么?要搜身?”裴之声戏谑道,“阿爸是怕我弑父?”
保镖不语,只坚定地挡在门前。
裴之声懒散伸直双臂,任由保镖的检测仪器在身边扫了一遍又一遍。
“裴少爷,请进。”
裴之声理了理衬衫,终于迈进这扇裴汶永花了七位数高价拍下的清代手工巨匠传下来的雕花桃木门。
裴汶永曾说过,门是守护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现在,裴之声踏过了这条防线,一进去,就把何言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仲未死?”(还没死?)
裴之声小时候很好奇这间卧室到底是什么样的,听说光是铺这层地板都花了一年时间,更别说里面家具的配置、风水局的设计。可惜,再精心设置的风水局,也抵不过天降横祸。
而现在,当他真正进到了这里——裴汶永一生守护的私人领域,目光却只聚焦在床上年过花甲的老人身上。
裴汶永吸着氧,眼珠子缓缓转向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连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在一旁守着他的,是他的现任妻子,只比裴之声大五岁的港城着名模特,莉丝张。
“声仔,让你失望了。”裴汶永瞳色太黑,年轻的时候有双鹰一样的眼,现在,这双黑瞳却泛着死气,“你很想我死?”
裴之声顺手把他书桌旁的椅子拖到床边,坐下来,双腿交迭,好不惬意,“当然不想。阿爸,你咁惜我,我点会望你死。”(你这么疼爱我,我怎么会希望你死。)
裴汶永嗓子似乎被连天连夜的高烧烧毁了,嘶哑难听,他费劲地吐出几个字,“声仔,你知我最看重你。”
“我知,我点会唔知。你不仅最看重我,也最想我死,既爱我,又恨我。”
“你何尝不是?”
父子俩相视一笑。
“莉丝,你出去先。”裴汶永说。
莉丝张向来温顺听话,她起身捋了捋裙摆,和裴之声点头示意后,便出了门,没有多说一句话,裴汶永就喜欢她这点。
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俩,裴之声才收敛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沉声道:“恭喜,你的目的达到了。”
裴汶永成功把裴之声架在火上烤,以此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被儿子轻而易举点破,裴汶永也不在意,他转头看向窗户,窗帘紧闭着,透不进一丝外界的气息,“下雨了?”他问。
“嗯,很大的雨。”裴之声说。
“让我看看。”
裴之声走过去,拉开窗帘,被雨幕遮住的港城夜景更显朦胧。
“声仔,还记得你被接回裴家,也是一个暴雨夜。”
“是吗。”裴之声双手插兜,立在落地窗前,“不记得了。”
裴汶永目光紧锁住他的背影,“那会儿,你又瘦又小,营养都跟不上。而今你,终于长成了我最期待的样子。”
“多亏阿爸培养。”
“嘴上说着感谢,心里怕是恨透了我。”裴汶永自嘲一笑,“你走到今天,都凭自己。只是我永远忘不了,你第一次看到这栋别墅的眼神。”
裴之声侧转过身子,唇角勾起来,模样温柔,“什么眼神?”
“无欲。”
裴之声被接回裴家时不过七岁,上小学的年纪。
他明明没念过书,言行举止却颇有礼数。后来裴汶永才知道,这些所谓的礼数是一层厚实的保护罩,他把那个游荡在外多年的小男孩包裹起来,免得被四周恶意的眼神刺伤。
他从被接回裴家那刻,就跟裴家所有同辈人都不一样。
裴汶永理解他幼年吃过的苦,但并没有让他在这水深火热勾心斗角的豪门纷争中获得任何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