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15)
听起来是个好结局。
祈清和沉默不语。
可是,那些曾经身死无患塔的无辜者,或许不该有这样的一个结局。
她想起身往门外走,指尖却挨到一处冷硬,目光回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柄修长温润的木剑。
应知离微微歪头,目光坦然:“我觉得你或许需要,所以我,刻了一个。”
剑身薄如流矢,刻着略微生涩僵硬的菩提纹路,祈清和怔了一下,随后接过长剑,唇畔浮出一弯清浅笑意,温柔好看。
“多谢。”
城中起了风,呼呼猎猎,卷着枯木倒成一片,是缄默了良久的哭声,扑面而来。
祈清和迎着风往无患塔走,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
“小七医生——”
她终于明白这是谁在哭。
这是被遗留在七百余年前的绝望。
雨落下来,急促,滂沱。
长街上的苍灵道观成为最后的庇护所,所有人挤在神像下,脸色煞白,无助又惊恐,只能干看着无止无休的落雷将天地砸的宛如白昼,一片狼藉。
地面很快积了水,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祈清和在倾河倒灌的雨里看见朱墙塔下站着一个人,苍衣肃穆,气定神闲。
裴信。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的双眸里只有空洞,不见一丝光亮,额间处,一抹乌黑悬针纹突兀明显。
祈清和这才看清了,那是一小团,浓稠如墨的黑雾缭绕。
俨然是心魔已生的模样。
初见时,那心魔伪装收敛地很好,她没能认出来。
“小七医生,您何苦来此。”
裴信的声音无奈又苦涩,混在雨里,听不分明。
地面金光再度震荡,天地都跟着颤了一瞬,裴信周围黑雾缭绕,宛如燃烧的黑灰,他抬手,数十具青白尸体摇摇晃晃从雨里蹒跚着出现,拦住祈清和的去路。
祈清和手拈剑诀,有条不紊挥开拦路死尸,渐渐地,诸多乌黑扁圆团子似的心魔出现在空气里,有些落在地上,惹了一身泥泞,一蹦一跳咿咿呀呀向她滚来。
它们周身死气暴起,化为数道不可见不可触的黑色,步步逼退,让祈清和一时半会儿进退两难。
祈清和叹口气,指尖剑法不停,同时于袖中滑出数张朱砂符箓,拈诀燃符。
“我不明白。”
“明明你们都那么怕死,那么渴望活下去。”
她抬眼望向阴暗浑浊的苍穹。
“为什么还要引来天雷,玉石同焚。”
所有的心魔齐齐停驻,“裴信”忽然笑起来,他身体逐渐蔓延上诸道裂痕,咔嚓一声寸寸开裂,化作齑粉,周身黑雾勉强化作一个模糊的,看不清的人形。
很早以前,真正的“裴信”便死去了,心魔们侵占了这具尸体,将他造为尸魅。
“小七医生。”
嘶哑刺耳,不再是一个“人”,而是近千道心魔借“裴信”一齐发出声音。
“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我们执念是什么。”
“我们犯下的杀孽太重太多,早已无可转圜。”
“黑影”平静地诉说着一切,其余心魔停止攻击,团成团滚向他身边。
它们因世家再动贪念而从无患塔的封印中出逃,却神志尽失,活人蛊计划里无穷无尽的锉磨,让他们只知杀戮,它们难以抑制的伤人,灭城。
心魔们无计可施,凭借残存的理智开始于城中绘制消魂阵,为劈散上千心魔,所布的消魂阵几乎囊括整个辛夷坞,它们断断续续用了数十年的时间,终于绘好阵法。
隆隆雷声再度落下,天际黑云仿佛层层漩涡盘桓,开始凝结成一道将落欲落的紫黑金蛇,所有心魔抱团紧紧围在一起,等待一场必然来临的死亡。
万籁俱寂。
祈清和伫立在风雨里,渊清玉絜,良久,轻轻地,叹口气。
“你知道当大夫最怕的是什么吗?”
她足下亮起一道新的,猩红的阵法,符火熠熠,祈清和持剑作印,完成最后的阵法绘制。
巨大明亮的符阵宛如火焰般闪了一下。
“是碰见不听劝的病人。”
她明明说了,她能解尸魅之祸。
数张金符从祈清和指尖飞出亮起,灼烧。
她衣诀翻飞,轻功起跃,身姿轻盈灵巧,在广袤无垠的黑白雨幕间腾空而上,拈诀燎成一道灼目剑意,有半丈楼高的剑意火光漫天,于空停伫。
祈清和温和一笑,拂袖而动。
于是那火光顺着剑意熊熊而烧,斩向无患塔。
无患塔霎时轰然,燃起烈火滔天。
大雨根本压不住劈头盖脸的火势,无患塔本就为木质架构,这一燃,更加肆意烧灼,火光吞噬天际,破开乌云,摧枯拉朽奋然而上。
在这连天火光里,所有人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
扑面而来,比雨更急,比火更蓬勃,整个辛夷坞都能闻见这缕微苦幽香。
一众心魔全部呆若木鸡,但在这难得的,久违的火光中,它们感到一阵安详。
仿佛一切不过是场漫长噩梦,没有活人蛊,没有梦回毒。
祈清和重新跃回地面,从最开始她便留意到了,修建这座高塔时为镇妖驱邪,所用木材大多是无患木,因此这塔也被命名成无患塔。
无患木有个别名。
——菩提木。
漫天大雨霎时停止。
方才弥漫的绝望与死寂一息一息散去,地面金光闪了几次,陡然消散,无踪无影,“裴信”木然地看着它们花费了数十年时光所绘制的消魂阵随风如尘泯灭溃散。
祈清和收了剑,低头看了眼如点点金光消散的阵法,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