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光(278)
约莫是此刻正值晚饭时间,咖啡馆内并没有多少人,员工坐在高脚凳上懒懒散散、小声说着话,音乐低沉、舒缓、悠扬,一幅闲适的气氛。
然而角落的小包间内气氛却越来越沉凝,当张期期红着眼尾将一切说完时,桌上已经摆满了好几个相框,全是柏雪一家三代,五口人身穿警服的照片、他们牺牲时国家发予他们家属的烈士勋章、二等功的奖状证书和三等功的勋章等等东西。
与这些荣誉相反的是,柏雪受到的诋毁,陈恕打印出来的饱含恶意的中伤话语的证据文件也放在了桌面上,除此之外,还有张期期从柏雪家中找出来的抵抗抑郁症的药物,也是直到看到药瓶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柏雪早就身心都布满伤痕了。
这一些摆放在同一张桌面上,何其讽刺啊!一直快速记录着的林听手中的黑色水笔停滞了下来,这个故事沉重得让她心头发闷。
一个父辈都是为国牺牲的女孩子,自己也在抓捕犯人的过程中重伤退出一线,然而她没有死在走向正义的道路上,而是死在了网友的键盘之中。
“我能拍一下这些荣耀的证明吗?”林听放下笔和本子,认真道。
张期期点头,瓮声道:“可以……”
林听从背包里拿出相机,一一将这些闪烁着荣誉、记载着鲜血的奖励一一拍下,英雄的事迹不该被遗忘,英雄也不该落到人人踩一脚的地步。
见林听拍完,张期期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整理好,妥帖地放在帆布包内,她道:“林听,报道就拜托你了。”
“嗯!”林听颔首,她将本子和黑色水笔、相机放进背包内,又道:“除了舆论,这些随意中伤他人的人也要按照法律付出代价吧。”
“打官司的事,我拜托了陈恕。”张期期小声道。
林听瞥了陈恕一眼,点点头,那她就放心了,“既然说完了,那我就走了,报道的话快的话今晚,慢的话明天早上。我会尽快的,但是也需要上司审核,所以需要一点时间。”
“哦,好。”张期期忙不迭声地点头,见林听已经背起背包准备离开的样子,她面色犹豫,想开口说话却又怕惹对方生气。
陈恕对眼前的这一幕早有心理准备,明明他和林听一样对她当年的毁约和不告而别愤愤不平,但看见她落寞、忐忑的眼神时,他又不可自抑地心软了。
他抿了抿唇,内心一片自嘲,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开口道:“现在是饭点,我请客,一起吃顿饭?”
张期期眼神蓦然亮了起来,带着期翼和忐忑地看向林听。正在收拾背包的林听手一顿,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背起背包,她神色平静,“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咖啡厅的玻璃门被推开又关上,张期期坐在原地隔着玻璃墙目送着林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的眼底盛满了落寞与无助,有些过去的事情其实永远都过不去了……
*
京照市的夜晚仿佛是一座不夜城,永远不会落幕一样,闪烁的霓虹灯点缀在道路两旁的商店前方,绵延望不到尽头的路灯发散着橘黄色的光芒,高耸入云的建筑墙上有数不清、光芒各色的LED屏,上面播放着各式各样的广告……
林听攥着背包的带子,缓缓、一步一步都走上天桥,她站在天桥上望着不远处的那一片的商品房,十几栋的住宅建筑高低错落地分布着,建筑之间隐约可见墨色的绿植,听说这个小区的绿化做得非常好。
除了住宅建筑,目之所及的不远处还有一栋商业大厦,大厦的一至五楼是大型商都,再往上便是写字楼了。
林听抬起头望着商业大厦上闪烁的灯牌——兰亭大厦。“兰亭……”她嘴唇轻启,喃喃地念出刻在心底的名字。
天桥下,道路旁,年轻的歌手穿着朋克式衣服,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戴着好几个耳钉,却唱着缠绵、悲伤的歌曲。
「才明白生与死之间,并没有想象中遥远,
来不及说的话已消失不见在耳边。
每次碰面都是纪念,每句再见都像在告别
让擦肩而去的瞬间倒映在我眼前
……」
兰亭,兰亭……九年的时间,曾经晚霞漫天之下,那片尘土飞扬的荒地早就建起了豪华的住宅小区、高档的商业大厦。
她留在了京照市,上了京大,她在这里看着荒地打下了深深的地基,看着钢筋水泥一车车地运过来,看着这些楼房一栋栋被建立起来,看着它完工、剪彩、开售,看着它慢慢成为京照市另一个商业圈。
“兰亭,你走得太突然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我告别,不过没关系了,我会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里,这座城市有我们的回忆。”
……
入夜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卷起林听散落的发丝,她随手将发丝别在耳后,手臂搭在天桥的栏杆上,天桥下车马如龙、车灯闪烁成海。
她站在天桥上望着不远处的万家灯火,然而商业大厦二楼的大露台上有人抽着烟,目光沉静、深邃地望着她。
片刻后,视野中的她抬手看了看腕间的手表,许敬亭将烟按掉,看着她走下了天桥,走了过来……
许敬亭微垂下眸,“去大厦门口接一下她。”
秘书小陈闻声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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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拒绝了陈恕请吃饭时说的理由其实倒也不是借口,她确实是有事。她得还债,即便当年那个借她钱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九年的时间,四年大学里,她学习之外的时间都奔波于各个兼职,学校是有奖学金、助学金的,足够她交学费了,但是生活费还是要她自己挣,再加上那几年奶奶的病情反反复复,吃药、检查、手术陆陆续续又花费了一大部分,导致她直到毕业之后才能够腾出钱来还当年欠下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