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究竟怀了谁的崽(173)
刀无鞘的保护,只会伤人伤己,游鸢没有那根线只会迷失自我。
可刀现在有鞘了,游鸢被人紧紧握在手中。
沈弱流是鞘,亦是拴住霍洄霄的那根线。
山雨将至,从风中嗅到一丝血腥气。
挐羯人蠢蠢欲动,绪王盘算颇深……霍洄霄知道,他与沈弱流的分别之日近在眼前了。
再见却不知何夕何年。
一辈子那么长,能品出丝丝甜味的日子却短得只有那么一点。
可霍洄霄要护沈弱流,护住他的江山,身不由己也是心甘情愿。
……浅眸倏然睁开,盯着藻井,耳侧有鸟在风雪中啾鸣。
这时牙斯去而复返,进来拱手,“公子,宫里来了旨意……圣上召您入宫。”
*
案上堆满了奏折,几本胡语译官话的罕见孤本搁在手边上,白梅开得颓败,冷风从未合严实的窗缝飘入一两缕,透白琉璃似的花瓣晃晃悠悠随风打着卷儿飘落在翻开的书页上,那股子颓靡腐朽的香气充盈满室……光秃秃的枝上,已有点早发的嫩绿露头。
沈弱流半垂眼,指尖轻抚过书页上“乌尔浑脱”四个字,随后轻轻拂去那片花瓣,合上书页,从旁侧取了道奏折来看。
却见又是参霍洄霄的……一连数折,道道如此。
沈弱流叹了口气,眼皮遮住大半眸子,神色晦暗不明。
伊迪哈事发半月余,霍洄霄未再进过福宁殿半步,卢襄死不松嘴,事态僵持不下,霍洄霄只怕正焦头烂额。
而朝中官员这节骨眼却又一窝蜂地攻讧起霍洄霄来。
沈弱流没法,只得拿了几个出头鸟杀鸡儆猴,才将此事压下了。
……伊迪哈一案僵持不下,北境挐羯人也不安分,加之绪王这些日子称病闭门不出,行为反常,很难不叫人产生一种危险的猜测。
如若猜测成真,徐攸说得对,沈弱流必须马上放霍洄霄回北境。
不过说到底,霍洄霄回北境是必然的,霍戎昶的独子,北境大军的统帅,未来的北境王,于国于朝,他都没有留在郢都的分毫可能。
这点,沈弱流省得清。
只是……他目光垂落腹部,眼神深了。
若在几月之前,沈弱流敢笃定自己对那个放肆的混账绝不会有半分留恋,然而现下,他不敢,也无法再如此绝对。
可那又如何?他心头酸涩,隐隐刺痛。
一个皇帝,一个戍守边境的统帅,责任所在,别无他法。
他与霍洄霄,都身不由己。
还好,他们有了这个孩子,阴差阳错,沈弱流有了此生最珍惜的东西。
流淌着他与霍洄霄血脉的一个软绵绵的小生命。
盯着腹部,沈弱流的眼神温柔,心中的刺痛逐渐减缓……这时门扉轻响将他思绪打断。
福元从外进来,躬身回禀,
“圣上,世子爷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沈弱流怔了一瞬,随后按了按眉心从榻上起身,“朕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吧?”
“是。”福元扶着他边答道,“圣上放心。”
主仆二人绕过了十二扇屏风,外殿桌上已有侍女备好了酒菜,大小碗碟十几样,侍女见圣上出来,便迅速收拢了东西,悄声退下。
福元扶着沈弱流在主位落座,等殿内人都退下去了,才道:
“奴婢按圣上吩咐,今日午膳备的都是世子爷素日爱吃的菜色,虽没有弄到烧刀子,却是陈酿的梨花白,这时节饮来也适宜。”
“朕知道了。”沈弱流扫了眼桌面,神色淡淡的,“东西放下,叫他进来罢。”
“是。”福元得令,将怀中一直拿着的长锦盒搁在交椅旁侧小几上,方才退出门外。
……
霍洄霄候在殿外,喉头发涩,心跳如擂。
近乡情怯,从未有如此紧张焦急过……焦急中带着一丝期望,微不可察的喜悦。
十日以来,这是沈弱流头回召他进宫。
“世子爷?”福元瞧他神色恍惚,不禁出声提醒道,“……圣上召您进去呢。”
霍洄霄这才回神过来,镇定了片刻,抬步入内。
过了两扇落地罩,便见沈弱流一身绯色常服,玉簪挑发,正端坐在桌案之后,挽袖倒酒……桌面上碗碟搁了大小十几样,荤素俱全。
霍洄霄怔了怔,大步到桌案侧,俯身止住壶口,扫了眼他的腹部,
“圣上的身子,怎可饮酒?”
肚里还揣着个小家伙,怎可饮酒?
酒从壶口倾出半点,洒在桌案上,不愧为陈酿的梨花白,那股清冽的甘香很快便在殿中飘散开来……沈弱流抬眼,看着霍洄霄,一颗心提起喉头。
霍洄霄才反应过来,顺手将那半盏酒喝了,倒了盏茶递给沈弱流,唇角勾笑,
“圣上得了风寒,还是不饮酒为好……用这个。”
沈弱流松了口气,险些以为这混账是从哪儿瞧出了什么不异常之处,原只是虚惊一场。
“朕也没打算自己用,本就是倒给你的……”他接过那盏茶,垂眸浅啜一口,低声道。
霍洄霄从对案将那张交椅拉过来,放在沈弱流侧案,大剌剌落座……四方桌不见大,人高马大地再往这儿一挤,便显得有些逼仄。
沈弱流放下茶盏,侧眸轻飘飘扫了一眼,“整个福宁殿这么大的地儿,你就非得往朕跟前凑是吧?”
“殿中无人伺候,臣身为臣子,理当服侍圣上用膳呐。”霍洄霄盛了碗汤搁到沈弱流眼皮底下,答得理直气壮。
沈弱流懒得与他再瞎掰扯,没有说什么,端着那碗汤一勺勺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