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人设崩塌(194)CP
他逐渐变得自傲,觉得世上不会有无可奈何之事,坚定践行着年少立下的誓言——我虽未度,愿度末劫一切众生。
一切、众生。
短短四字,却是包罗万象,实在太过庞大了。
当一人心气过高,不知青天高、黄地厚,便迟早会为自负偿还代价。故而游历遇陇州大旱,方觉人力无法胜天之时,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陷入循环往复的自责与懊悔,开始怀疑此生所学,怀疑修习的意义,渐渐纠缠成难解的心结,痛恨无能为力、痛恨无可挽回。
他心内自有规束的律令,抗拒并非由他掌握主动权的事物产生,可洛肴大抵是在学堂睡觉都要把胳膊伸过桌案上“楚河汉界”的那种人,并且一打眼看起来毫无靠谱可言,像是去歌楼听曲儿都能花言巧语反讨笔捧场费,可当他欲嗤之以鼻,对方又表现出并非所想的一面。
彼时那眼窝缀着的眸子正如此刻,色犹负暄,却幽冷,视万象皆空无一物般扫过。
他分明架剑扼住了对方命脉,却被反将一军。他说“该我们谈了”,洛肴说“谈情说爱?”;他强迫洛肴低头,结果被拦腰一揽;他意欲套话,洛肴眼帘敛下来,道:“那我为何告诉你呢,漌月仙君。既然你不会杀我,又能用什么来威胁我?”
沈珺难得语噎,自觉失手,但不得不承认,随心所欲的、无序的体验竟令人无端偏恋。
他尝试接纳脱离控制的情绪,接纳心跳过速,接纳思念萦绕,接纳未完成,接纳差一步。他想他应该明白世界不存在极致的终点,行在途中、俱是过程,如此,才有可能走得更远。
所以铭巳言之有误,他于却月观自戕并非问道,而是问情。
情丝所系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飞鸢的线,可如今牵动他心神之人面若冷硬的玄岩雕琢,好似尊自莲台跃下的罗刹,哪怕视线隔着朦朦昏冥,都能见其印堂阴气浓厚。
沈珺却感指腹莫名刺痛,居然比无形的刀剜更盛。
他分明早已注意到洛肴状态有异,又为何.…..为何能心安理得地只身离开.…..
烛阴惬意端详他的神情,不由眼波流转,鲜妍双唇开合之间,宛如天籁悠扬,对洛肴道:
“你来替本座杀了他。”
灵息灌注六如剑身,稳执在手,随洛肴前行步伐自然垂下,反射着细碎的猩红光泽。
恰逢冷风过境,杉木杂草都扑簌簌地乱响,血一般的霰就在彼此鼻息中鼓荡,仿佛将身影轮廓熔成了霭霭赭色,又用手把边缘抹开,因此显得模糊而遥远。
唯有那柄剑,细窄、性韧,淬炼了悍然无匹的杀气,轻易洞穿薄膜似的烟幕,要浇铸到他心口来。
摇光卯力一挑,两剑摩擦声中猛蹿一股直沁肺腑的寒气。
沈珺胸口发胀,恍然心想原来如此——原来被心意相通之人执剑相向,是如此感受。
而洛肴于却月观,又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索取一个了结,替他圆了那瞒天之谎。
当大阵落下、终随身死消散,又是抱着如何的信念再赴黄泉。
剑风铮然之声犹若龙吟虎啸,沈珺一瞬不移地谛视那近在咫尺的瞳眸,目光凝成锥子在颅内来回碾压。他喉底腥甜,低低喊了一声:“洛肴。”
大约是被风啸盖过,散在了渺渺云烟之中。
六如剑趁其游神,化刚为柔,菟丝子似的死死攀附摇光,叫沈珺有一霎动作不得,焚屠符婆娑的黄纸在洛肴指间燃为粉尘,刹那焰光万丈,霍然爆亮,映照得二人俱是目睒睒如灯,予他的压迫感竟远胜鬼帝血眸,令指尖都不禁蜷缩起来。
烈火融化了终年积雪,亦融了飞泻而下的流霜,化作一场连绵不绝的雨,如同帷幕将他们围困于方寸之间,炽红的光亮使沈珺看清洛肴唇中含咬的铜钱,可那句“尸体”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吞下去像长满了倒刺,痛彻五脏六腑。
洛肴微张开口,二指捻着,取下那枚铜钱。
沈珺随之看见喉根伤痕开裂,渗出雨丝冲刷不掉、掩盖不去的殷红。
洛肴指着其中一端,徐徐移向另一端,行迹横跨脖颈,“你说,无人给我吊唁。”
沈珺薄唇轻启,如遭雷击般双臂一颤,几欲接天的烈焰好似锥心泣血,将胸襟烧穿了一个窟窿,露出背后煌煌的天光。
不论如何辩驳,其中一道确为摇光所伤,他也不欲辩驳,并且为此...
常觉亏欠。
沈珺明知他此刻神智不为自身所控,所言所语大抵皆是未得开解的偏执作祟,仍强忍剧颤之意,欲问清他所怨所虑,但一字都尚未能掷地。
“可...”
洛肴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有你了。”
凶烈火舌几乎舐到他的掌心,天与地像自此被付之一炬,可怜焦土。烟瘴令他双眸胀涩,忽而又听洛肴话音,像碎石剐蹭耳膜,曾反复说:“反正你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其实他并不明白洛肴为何总有此问,但既然问了,他也总是回答:“对。”
而原来,对方早就告诉他为何。
洛肴无声重复道:“可我只有你了。”眸光如同一簇燃烧的幽火,六如剑透出诡秘的赭色光泽,仿佛仰天长嗟,空余悲叹,血目再度于浩浩然盛大若漫天的飞雨流雾中显形,而那焚天彻地的赤焰,艳靡若忘川彼岸的幽冥花。
无形的桎梏束缚了四肢,沈珺在血目俯瞰下再动弹不得,肆流的雨液淌过睫羽根部,像被浆糊糊住了眼刺痛难耐,双唇因过度紧抿而透出石英般剔透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