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开虎牙,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 正打算趴在草地上进入深度睡眠……
突然, 瞬间。
安洛洛就丢失了自己那天生自带的“察觉”。
她忘记了自己是谁, 自己在做梦, 自己之前正在祥和的环境里晒太阳, 做一只无忧无虑的老虎崽崽……
如同每个正常的、普通的、弱小的人类。
她迷迷糊糊、毫无防备地被牵引去到了某个地方, 不知那是哪里,不知自己为何而来。
五感仿佛被海水塞住, 她最重视的视觉近乎降至零,看什么都像是眺望今天早晨那扇浓黑的窗户——而安洛洛甚至没有对此升起任何恐慌情绪,她被遮蔽住了所有清晰的思考能力。
就只是,梦游般往前走。
大山,溪流,小径深处……
走着走着,安洛洛见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白色长衫,白色斗笠,手里提着一把大大的铜剪刀。
滴血的剪刀。
安洛洛没有产生“疑惑”“犹豫”“畏惧”或“警惕”,就那么直直地走了过去。
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反正,那个人影……
走近了,一比,人影的个头还不到七岁的她肩膀呢。
顶多四岁……五岁……六岁?反正不会比她年纪更大了。
安洛洛在白衣人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对方。
不过,正如之前所说,安洛洛此时并没有清晰的思考能力,但她本能地扬起脑袋、拍拍胸口——
安洛洛开口道:“你好呀,小朋友,你可以叫我洛洛姐姐。”
人影歪了歪头。
“你是谁?”
那是个小男孩的声音。至多六七岁。
白斗笠下还罩着一层白面纱,安洛洛看不清男孩具体的面容。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来到这,见到这个家伙?
完全陷入梦里的安洛洛当然是回答不了的,她只是再次骄傲地显摆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比如,伸手啪一声摁向对方的头——没揉到细软的头发,只摸到了斗笠。
“叫我洛洛姐姐!”
“……”
男孩没再说话,他轻轻动了动。
“咔”一声——安静又迅速的皮肉撕扯声,那把巨大的铜剪刀,直接剪断了安洛洛碰他的手。
安洛洛……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手。
一片混沌中,她模糊认为,对方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不是……怎么……?
没有恐惧,没有疼痛,她只是很疑惑。
就像是看到动画片里一直追着老鼠跑的那只猫,真的把老鼠吃了下去。
安洛洛笼罩在某种极其不真实的幻觉中,所以她指着自己被剪掉的手,仿佛指着卡通片里的道具,用“你碰掉了我作业本”的口气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太突然了!而且很没有礼貌!”
白衣男孩被问得愣住了,他盯着她明亮的眼睛沉默了几秒,便弯下腰,捡起了那只断手。
然后他在那只手上画了几笔符,“咔”一声,又捏着她的手腕给她接回去了。
就仿佛那真的是卡通道具,粘上强力胶就能“一键复原”似的。
安洛洛没有丝毫违和感,她甩了甩自己恢复如初的小手,气冲冲地指着他:“没礼貌!”
“对不起,”男孩说,与手里的剪刀不同,他的语气非常无害,“刚才你碰了我的斗笠,我还以为你要杀掉我。”
“我为什么要杀掉你?”安洛洛更气愤了,她训斥道:“你真没礼貌,你爸爸妈妈没教过你吗,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剪别人手,你这个坏小孩!”
白衣男孩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说:“父亲认为我是他的耻辱……而母亲认为我是她的枷锁。”
“所以我想我没有‘爸爸妈妈’这种东西。我只有一个姐姐,她是个好人,但她不经常和我说话,也没怎么教过我……所以你真的不想杀掉我吗?没关系,这很正常,姐姐也很想杀掉我的。”
这一点也不正常——如果安洛洛清醒着,大概会这样反驳。
但梦里的她继续沉浸在那种“被潜意识里绝对信任的人攻击了”的愤怒里,她只冲他大声嚷嚷着强调:“那当然了,我干嘛杀你,我又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那为什么要追来见我?”
“我哪里——”
“你进了山,顺着溪流,跟着我的脚步来林深处找我。”
男孩踮起脚尖,突然扶上了她的肩膀。
斗笠下的白面纱,贴近了安洛洛的脸。
极相似又极相反。
两抹茶色隔着白纱撞在一起。
“……如果你真的不认识我,”他轻轻地问,“为什么你和我,有着一样的眼睛呢?”
“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我。”
——“吱嘭!!”
响亮的刹车声在耳边炸响,安洛洛小朋友深吸一口气,“嗷”地一声从毯子里蹦了起来,脑袋差一点就撞到了前座靠背。
一只手及时垫住了她的额头。
“哎呦起慢点慢点,没事啊宝贝,不过是大巴车司机在这个站点停车有点急……”
“洛洛睡醒了?喝口水吧。”
爸爸妈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安洛洛揉着眼睛看过去。
妈妈正关切地看着她,而爸爸收回了之前垫她额头做缓冲的手,正旋开保温桶倒茶。
唔……
“怎么啦?睡傻了?”
安洛洛懵懵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后,才茫然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