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故意设计的产物。
怀上他才能进入洛家,才能进入神秘的无归境,才能……离她的心上人更近,更近。
可她的心上人一点也不爱她。
哪怕她为了靠近那个人不惜揣上了仇敌的孩子嫁进了仇敌的家族,她的心上人也不愿意喜欢她。
于是贱女人成了疯子。她拒绝清醒地活着。
……小斗笠知道得远比任何人多,所以他总能站在最漠然的旁观角度,保持着平和的好心态……
哪怕他是故事最中心的无名工具,哪怕台上互相唱大戏的那几个丑角是他的生身父母。
他有时甚至厌烦自己这双眼睛,总看得这样清楚,总能知晓那些应当是秘密的阴影。
唉……
吵闹。
锣鼓喧天、面具怪诞、互相诉说或怨或爱满腹愁肠的戏,吵得他受不了。
“觉得吵么?”
贱女人突然开口了,她笑嘻嘻地晃荡着弯折的光脚。
“告诉我。你觉得我很吵?”
她的手边没有剪刀,绣花针收在抽屉里,身上的衣物也是柔软的。
小斗笠迅速扫视一圈,确认没什么武器能用,才诚实答道:“是。”
“贱女人,你很吵。很可悲。”
贱女人吃吃笑起来。她真的很美丽,举手投足都是风情。
可再美丽,也无人爱她。
这是一间偏僻的厢房,常年照不到光,唯一会定期拜访这里的人只有小斗笠,帮她洗脚,梳头发,缝补衣服,给她熬药端药过来……看似恭敬顺从,实则也随时警惕着她——他会在她抄起剪刀的第一瞬间奋力扭断她的胳膊。
绣花针扎一扎还好,让这疯子拿着剪刀往他脖子上捅,是会死的。
他不想死在贱女人手里。哪怕她的确给了他一条命。
没关系,大家会一起变成死人的,如果有一天贱女人也死在他的剪刀下,那他自己也肯定很快就能去死了。
“你又在想杀死我的事了,对吗?”
贱女人突然说:“你真是个破破烂烂的坏孩子。”
听上去比疯子好一些,小斗笠低声应是。
女人伸手,抵住他的脸颊,缓缓托起。
那是一张与她五分相似的脸蛋。
只有五分像她,另外五分似乎也并非来源于俊秀的男人,而是他自己独自一人生长,由无归境的山云水雾酝酿而出的美丽。
他不像是两个活人的孩子。他像是无归境的孩子……独自存在。
又或者,与这双眼睛有关?
在孩子还应当是孩子的时候,它却看透了太多太多孩子不该窥见的事情。
于是人类的鲜活小孩消失了,留下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坏东西。
“你这双眼睛……”
贱女人轻轻拂过他的睫毛,然后她的指甲在他眼眶边猛地摁紧。
“真该挖出来。”
她轻声道:“我帮你挖出来,好不好?”
不好。
“我还要完成日常清理。”小斗笠抓住了她的手腕,摇头拒绝,“等我彻底在家主那里失去工具的价值,不需要再做清理了,这双眼睛就可以挖给你。”
贱女人松了手。
她今天原本心情不错,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可现在,她像是重新变回了以前那个疯子。
“你什么也不懂。你懂什么?”
她来来回回地嘀咕起来,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你什么也不懂,烂东西,你自以为能用那双烂眼睛完全看透我——”
我不懂什么?
我不懂经学,不懂书法,不懂私塾里的先生在讲什么,不懂一张正确的符纸该如何绘制。
我不懂的东西很多很多。
我是无归境最愚钝的工具。
这不是常理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但疯子的逻辑是不可能搞清的,小斗笠叹了口气。
反正他能用眼睛看清,贱女人的疯病是吃药治不好的。
她自己不想清醒思考。所以他端药过来,也只是例行公事。
小斗笠重新端起托盘,往外走去。
这碗药又要倒了……
“你根本不懂——”
药碗铛啷啷摔到地上,药汁溅上小孩洁白的袍角。
贱女人突然勒紧了他的脖子,高高揪起他的衣领,五官激动地扭在一起。
“你根本不懂——”她高声尖叫,“我好爱好爱好爱好爱——”
啊,又在说那个心上人。
被提在半空摇晃,小斗笠呼吸有些困难。
“你根本不懂爱。你是个残缺的坏孩子,你做不到爱自己,也做不到爱别人,你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你是个破破烂烂的坏东西……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贱女人的尖叫又逐渐低下去,低成几不可闻的喃喃。
小斗笠只觉厌烦。
“无所谓。”他说,“我只会守在无归境里帮姐姐清理障碍,我不需要懂这些,我也不需要什么心上人。”
婚姻也好,爱情也罢。
无所谓。
如果未来有一天要按照姐姐的命令与无归境的规矩订下婚约,那就服从命令,承担责任,顺应安排。
他对他的未来毫无期待。他对喜欢或爱也没有期待。
或许,正如贱女人所说——
破烂是不会爱人的。
第一眼就能翻尽一个陌生人的所有隐秘心思,怎么可能还生出或好奇或憧憬的心情呢?
小斗笠觉得自己就该守在无归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