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关系。你决定吧,玩你想玩的地方。”
她起初会追问几句,但问得多了,便不问了,拍板直接帮他做决定。
“这个,x歌星最后一场的谢幕演唱会票,她唱得超级棒,你肯定会喜欢的,安安!”
演唱会,人很多,不隔音,会吵闹。
洛安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喜欢,但他也知道自己喜欢陪着她玩。
喜欢陪着她,这就够了,“自己喜欢玩什么”,这对幼时便做惯了清理工具的他而言,实在太难掌握。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定律。
洛安习惯了“陪玩”,恋爱时陪女友,结婚后陪妻子,有了女儿后陪孩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甘之如饴,“喜欢陪着她们玩”也是“自己兴趣”的一部分,不是吗?
他永远不需要发表自己的任何意见,不需要费劲寻找自己的任何兴趣,他一点也不想挖掘内心深处的自己是多么死气沉沉。
反正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要远离她们的,就随波逐流地陪着吧,陪鲜活又跳脱的妻女去任何她们想去的地方,只要在过程中尽到照顾她们的责任、再于旁边露出微笑就好……
——直到今天,此刻。
洛安看着那台直升机呼呼转起桨叶,大楼顶层的平台上刮过,熟悉的大红色漆字画在挡板前。
它从天而降,而妻子一边戴上降噪耳罩一边从里面探出头,闪亮的钻石耳环升腾又飘舞,仿佛能操控旋风与大火。
“哟,”安老板戴着墨镜,拇指一比,“愣着干什么,老婆,上机啊,不是要带两小孩一起去玩吗?”
“走走走,正好我在这附近有个停机坪,带你们去我手底下正开发的野生动物园玩啊!”
洛安:“……”
小斗笠:“……”
安洛洛……安洛洛小朋友倒是没有任何停顿,这位一岁时就攀过岩的小朋友欢呼一声,几步并作一步跳了上去,动作雀跃又丝滑,仿佛也是一团着火的小旋风。
“好耶,野生动物园,谢谢妈咪,妈咪我爱你!”
——重点是去野生动物园,而“妈咪在市区写字楼顶层有私人停机坪”“妈咪决定下午带我去玩于是十五分钟后就开了辆直升机过来”“要坐直升机去的是妈咪手底下正开发的野生动物园”……等等微妙的小细节,安洛洛小朋友全部抛之脑后了。
哎呀,反正是妈咪啦。
和自小接受重重封建规矩,在无归境中作为“工具”而活的洛安不同,安洛洛在这个年纪的见识已经远超常人的想象,她拥有一个极其丰富绚烂的大世界——想去看极光,想去玩跳伞,想去深海潜泳或者想抱养一头野生老虎——
只要想,就可以。
说出来,便实现。
中州首富能为女儿提供的,便是这样一个宽广博大的世界。
所以安洛洛有时会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心大”“宽容”,因为她实在触碰到了太多太多新奇好玩、绚烂美丽的事物,又被包裹在那么富足开朗的教导里——所以,何必要与“眼光残疾的同学”“莫名其妙的大人”浪费时间呢?
尽情玩呀,这个世界还有那么那么多没探索的地方,妈妈的领地里还有那么那么多未知的冒险!
——这样的她与小斗笠、与洛安,便是完全相反的极端。
一个连“自己玩”的欲望都被消磨为零、出生起便习惯了把自己当作工具服从命令的孩子……
他不得不心细如发,揪住身边每一个小细节。
又不得不敏感得把每个细节衍生为最坏的设想。
不可避免的,小斗笠对眼前过分闪亮的安各升起一丝被刺痛的反感。
果然是一位强大的家主啊,他想。
这样飞起来的威势,感觉她比无归境的父亲还厉害呢。
如果是她对我下令“去死”的话……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吧?
我是一件优秀的清理工具。
因为长大后变成了最优秀的工具,才被这位家主所喜爱的,对吧?
她心声里炽烈的喜爱,就像呵护自己最称手的工具——最好用的贴身武器还是身份象征用的纹章呢,啊,未来的我真的做到了比看门黄犬更高的家族位置——
本应该骄傲的。
……但莫名又有点提不起劲来。
为什么呢?
小斗笠看向未来的自己,想从他的眼神里寻求答案。
……嗯?没反应?瞳仁是静止的?
不会吧,即使是他第一次见这种飞行机器,也不至于被吓呆……
小斗笠轻轻拽了一下自己:“喂。”
洛安没回应。
不是失落,不是震惊,也不是小男孩那歪七扭八完全跑偏的心思——又是做妾又是做工具的,如果洛安有空分给他一个眼神,肯定要冷笑表示“建议以后所有狗血电视剧编剧挖开你脑子取材算了”——
他只是望着那架漆字分外眼熟、正轰轰发动的直升机,恍惚间,桨叶似乎把他刮回了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是那一架,记得很清楚,他没认错。
初次陷入热恋期的自己,背着包盯着手机等待突然宣言“带你去看极光”的女朋友,然后天空传来隆隆的风声,她嬉笑着从机舱里探出头来,冲他比出一个骄傲的大拇指——
那次去极地的旅行,他被冻坏之后又随着时间掩埋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