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手里的铅笔掉在桌子上,小斗笠捂住了胸口。
仅仅是设想一下,他就感到……很疼。
比贱女人扎进指甲里的针疼好多好多,心脏……眼睛……呼吸……
疼。
小斗笠推开了本子,跌撞着向后仰,又掀开了椅子。
仓皇中,他甚至没注意到葡萄造型的台灯也在拉拽中发出“哐”的一声,巨大的噪音引得小桌子都震了震,而写满的本子和铅笔一起扑簌簌滚在地上。
用手捂着无端剧痛的心口,小斗笠只是踉跄着往外走,想去找点什么——药吗,不,不是生病,也没有流血——但他好难受啊,好疼,想吐,气喘不上——
“冷静。呼吸。”
肩膀被握住了,丝丝的凉意浸入身体。
他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向上空——相同的茶色眼睛,比他还要冷很多很多的体温。
洛安把小孩一点点拉进怀里,又放下另一只手手里端着的托盘。盘里还盛着一杯在飘热气的巧克力奶与饼干。
他简单道:“正准备给你送点零食,就听见房间里传来撞击声……情急之下,没开门就进来了,抱歉。”
说罢,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了?”
这一套动作再温情不过了,像极了做家长的慰劳夜里赶作业的孩子,尤其孩子个头很矮,而家长是手很大的大人,哪怕只轻轻一只掌压下去揉揉,也能轻易盖过他大半张脸。
年龄,身高,体积,平静无波的脸色。
“安全感”这东西便轻而易举地罩过来。
……可,不是那样的。
这不是丈夫对妻子,更不是长辈对幼子,他和他之间,唯独他们之间——
“温情”绝无可能。
他根本就不爱甜食,不爱新奇点心,又哪来的“夜间吃饼干”习惯?
这个人故意单独来找他……又或者,从刚才开始,一直静静地贴在门外。
等他发出慌张的响动,等他给他一个合理“介入”的借口。
正缓缓盖过脸的那只大手,仿佛下一刻,就要捂紧他的口鼻,掐走最后一丝呼吸。
小斗笠喘着气。
他咬紧了牙,竭力仰头望向自己,那眼神透过戴着银戒指的无名指与小指的指缝恨恨扎出去,就像努力从蛋壳下往外挣扎的小蛇。
但壳外永远不会有满怀期待的双亲,壳外只会有……
等着把破碎的壳吞进腹中,再把幼体也吞进腹中补充能量的……它自己。
这份杀意一直存在,只是被隐藏起来,直到它触碰到了不可知的秘密,再伴随着獠牙……猛然袭击。
洛安审视着他,没有笑,也没有皱眉,更没有放开逐渐捂紧他口鼻的手指。
他正不动声色地杀死他,贯彻着小斗笠刚才敬慕过的好定力。
“果然,你发现了?”
这听上去像是个问题,但其实不需要他开口作答。
小斗笠的喉咙塞紧了,脸也一点点涨紫,视野也模糊不清。
他是个小孩,他是个大人,当大人真的动了杀心,小孩其实,很难找到反抗的机会。
……好冷。
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眼神可以这样冷,冷过装腔作势的姐姐、给他下令的家主、甚至是无归境的冬天。
浅淡又剔透的茶色……为什么放在另一个小孩的眼中,就显出可爱与温暖呢?
小斗笠突然又想到了安洛洛。那个理论上的晚辈,讨厌又愚蠢的同龄人。
其实……这个大人,那个大人,未来的妻子、姐姐或他自己……全是他没办法完全搞懂、也没办法无限亲近的大人……这段时间,唯独令他平等地放在心上、或许勉强能称得上“朋友”的家伙……
——洛安的手指顿了顿。
就像直升机上那段不需开口的对话,他总能从这小孩眼里看出他在想什么。
真稀奇,只把自己当工具的家伙心里,除了“唯一的姐姐”,竟然还添上了一个属于“真正朋友”的位置。
……看来,这个年纪的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心软许多啊。
洛安减弱力道,把手收了回去。
小斗笠“噗通”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又发出断断续续的干呕声。
洛安盯着小孩狼狈蜷缩在一起的背影,一时间,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母亲当年,也是从这个视角看自己的吗?
难怪她总说他是个怪物,又喜欢拿他当垃圾取乐。
洛安弯下腰,避开了过于高的俯视。
“吓到了?还好吗?”
他的手掌再次放上去——盖过后背,轻轻拍动,这次的确是不含水分的安抚了。
小斗笠却打了个寒战。
“……啊,抱歉,忘了把煞气收回去。”
洛安调整了一下鬼身:“现在好了。喝杯巧克力吧?甜食有镇定压惊的作用。”
他又探身在一旁的托盘里找了找:“我还带了点止咳的药片,和阳气充足的汤剂……你最好吃点。”
所以是早就计划好的。
如果他发现了,就杀了他;如果不杀了,就给他点药止咳,把后续可能暴露的痕迹扫干净。
……呵呵。
“你真厉害。”
小孩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蜷成一团,声音有点闷。
听起来像是真心夸奖,以他的性格,输人一截后也不会刻意讽刺什么……但怎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