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是。她当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笑出声。
这些年在血潭中沉沦往复,魂魄凝聚碎开再凝聚,对她而言,就像是有趣的小游戏吧。
洛安没有理睬。
尽管她看似亲昵贴附的环在自己喉咙上的双臂正逐渐绞紧、背后细密的疑似被针扎破的痛感变得鲜明……
但他绝不能动。
此时的洛安正沉在血潭底部,在无数混沌的魂魄中将自己作为阴煞的每一丝邪念细细挑拣、剔除、再凝聚,就像在黑夜中操控着手里的针线缝合后背一颗米粒大小的伤口,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刚才特意分出一丝力量干扰要上岸偷袭洛梓琪的红影,就是他的极限了。
虽然相较祭日之前他铺垫良久的计划、设计好的种种准备,这最后一步的难度微乎其微……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绝不能动。
——就在红影发现空棺,带着无边煞气冲破海面嘶吼时,洛安已经抢先牵引着自己的躯壳与魂魄开始融合了,如今他的躯壳与魂魄几乎要合而为一——
但只有魂魄拥有清醒的意识,躯壳尚不能移动一根手指。
就像一颗缝制中的种子。
种皮。胚。
躯壳。魂。
洛安必须保持纹丝不动的状态,极其小心、小心地将两者嵌套在一起。
他的每一缕力量都要平滑顺直地收拢——每一丝意识都要保持几乎静止的频率——这是手术的最后一步精密操作——
【喂。喂?喂——!!】
女人勒着他的脖子,动静越来越大:【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回妈妈的话?嗯?为什么不回妈妈的话?没礼貌的小垃圾、小垃圾、小垃圾——长大后变成哑巴啦、是哑巴吗、该死的哑巴小垃圾——】
洛安没有回复。
且不说身后这团东西并非那个早已死去的疯女人本体,只是她死后留在这里的片刻残念,被血潭催化成了某种由怨恨与恶念完全构成的怪物——哪怕是真正的贱女人扒在他背后掐着他脖子,洛安也不会搭理的。
疯子往往越搭理越来劲,被扎针时保持乖巧的安静才能让她快速失去兴趣,放弃折磨自己。
贱女人——虽然她并非那个真正的已故之人,但如此称呼也没问题——见洛安没有波动,果然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她松开了掐他脖子的双臂,想了想,又绕到他侧脸,拨开他耳后几缕长发,将唇贴了上去。
絮絮低语再次响起。
【唉,无聊的小垃圾。再不理睬我,就咬你一口。】
这不是威胁,只是通知。
女人张开嘴一口咬下去,她的口中层层叠叠布满四层不断张合的利齿,原本是牙龈的位置上扎满银针——
一口下去,洛安半边耳朵便被她嚼进嘴里,密密麻麻的针眼中迸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在潭中像朵花般绽开——但血潭本就是赤红近黑的颜色,今夜又被浓雾与暴风环绕,其实没有任何人能察觉端倪。
只有潭中在混沌里翻滚哀嚎的怨魂们。
它们像被吸引的食人鱼那般,循着活人的血味涌过来——
却又被骤然显现的漆黑煞气迅猛驱开。
一、二、三、四。
煞气在他周围呈环形滚动循环,就像一颗高速转动的球形防护罩。
洛安睁开了肉|体的双眼。他成功融合了面部。
接下来是依次融合,躯干与四肢……再修复那截被切去的右手……
当然,在此之前。
洛安望了一眼旁边被煞气弹开的女人。后者的眼底惊疑不定,那点点情绪终于令她从一个异化的怪物变得真实了一点。
【你怎么做到的,活人不可能再使用煞气,想复活就必须化作——】
洛安说:“滚开。”
【不,不可能!!你已经在向活人转变了,就不可能再拥有阴煞的能力,你会更弱小、更弱小、彻底融合时就会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无力反抗任何——】
现在,这听上去不像是“母亲”会说的话了。
真正的母亲绝不会在乎他是否复活成功,复活后又是否强大,因为不管怎样他都是她眼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废物玩具,她真正放在心里的只有主母……
洛安重新闭上眼睛,左手手指也试探着动起来。
【不可能——你是怎么办到——绝没有这种方法——】
整个复活步骤都是他无中生有自主研发的,怎么就不能在过程中顺便探索“复活后融合阴煞能力”的课题呢。
活过来之后反而放弃刀枪不入的体质与几乎万能的煞气吗?
他又不蠢。
当然,唔,看现在体内融合的情况,他很难保留下“伤痕完全自愈”的特性,只会变得更抗伤一点,而且复活成功后灵魂与躯壳还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排异反应……但那个应该可以吃止疼药控制……不,好像不行,妻子之前威胁说“你要么扔了床头柜的止疼药要么就由我来扔了你”……
洛安已经设想到“复活成功后要不要假装自己在水里泡太久了感冒、然后申请离家住院从而偷偷拿点止疼药吃呢”,但旁边的女人已经受不了了。
她再次张开自己一排排的牙齿。
【不——垃圾——废物——和我一起——和我一起——】
【你从小,不就想和我一起死吗?】
听上去越来越不像是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