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各这辈子早就和“怨恨”这情绪渐渐断开了关系,哪怕是情绪最失控时骂出最过分的坏话,她的丈夫也会及时回过头,握住她的手,温柔而冷静地告诉她,没关系,我不介意。
很奇怪吧,明明本质上是个细腻敏感爱脑补的家伙,关键时刻却总比她想象中冷静许多许多,像口古朴的钟。
说出口的承诺就一定践行,没出口的秘密就一定会默默理好,做出的保证从未失效,即使是那句她以为破例失效了的“我很快回来”。
在这样的人身边,安各再没体会过“怨恨”。
他连吵架冷静期时那点自我厌恶的时间都不会给她,她想着“我就和父亲一样粗暴讨厌”快崩溃时他总能及时出现,简直就像在和她比拼谁先说出“没关系”与“对不起”似的。
所以……
早就遗忘了“怨恨”的安各失去了那只红影趁势爆发的共鸣。
传进耳朵里,呼唤着她融为一体的那些嘶喊,只是因为她情绪失控突然爆发的、嗡嗡的类似耳鸣的幻听吧?
安各只接受到了一段极高分贝的尖声。
她皱紧眉,有点想吐。
【豹豹,今晚,你和我一起走吧。】
【说好了。我答应你。】
……没错,现在可不是失控、发怒或呕吐的时机。
安各呼出一口气。她伸手,用略重的力道敲了敲胸口,抚平那股闷痛的灼热感。
冷静……冷静……呼,怎么回事,刚才是突然气到心脏疼了吗,头晕,有点喘不过来……
红海上空,无意识吞吸着所有的怨恨,试图融合自己所有力量的红影发出更激烈的尖叫,如同女王蜂呼唤自己的下属,它呼唤着那个冥冥中与自己同宗同源的女人。
可是,安各皱眉揉按太阳穴时,她被衣服遮盖的胸口里,被仔细佩戴的那圈护身符轻轻亮起,金色的罡气隐隐与黑色的煞气混为一体,散发着和煦的光辉,默默盖过了那层被呼应着闪现出青紫色淤痕的皮肉。
……头不疼了,胸口也不痛了,就连刚才失血过多的手腕,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安各拧了拧眉,逐渐放松,并为自己刚才险些失控的情况感到诧异。
早就认识到了,他是远比她想象中更可靠的人,也拥有非常专业的工作能力。
就算一时有点失常、脑回路有点奇怪,总归还是很懂事情轻重的人,所以他能一笔带过的伤势就真的不会是什么大问题,拨来通话的目的主要还是报平安,其次是传达出……
按之前的计划,可以进行下一步吗。
安各放松指尖,再次拿起手机。
裴岑今的手机熄灭,又亮起,屏幕锁屏已经在她之前过分用力的掐动摁键时弹出来了,不再是老婆那顶着碍眼备注名的来电提醒,是一张李欣童吃甜筒的精修照,看背景是在游乐园。
嘁,小情侣。
……安各不受控制地想到上次和老婆在游乐园的约会又一次意外打断,摩天轮坐到一半就匆匆去孩子学校接女儿了……啊真的有太多热恋期行为她没能重新体验……明明她也想和老婆继续做小情侣的……
但李欣童的来电显示正好弹了出来。安各迅速在下一秒把自己拉回了工作状态。
“老板,依照坐标,您的补给已经发货。”
安各对着洛梓琪做了一个手势,便迅速开了外放。
“倒计时,十,九……”
洛梓琪见她刚才那一瞬的异常似乎是消失了,便重新望向红影的方位,有些惊讶地发现后者正掀起聚集的浪潮小了些。
……像是被某种力量削弱了一点点?
外放的手机被安各放在了木枷的总控制台前,忙着维持机关术运转的胡令并没有身后两位的默契,见状他直接开口问:“什么倒计时——”
“嘭!嘭!嘭!嘭——嘭——”
嗡响铺过天空,爆炸声不绝如缕。
自遥远的边境城市发起的,密密麻麻靠近这里的东西就像是某种蜂群,大片大片、乌云般袭来……
安各说:“过去,胡小哥,我们得接到那批物资。”
……什么物资?那不是乌云吗?
不,不对,声音好响,愈来愈大地盖过来,难道是夹在乌云中的雷鸣?
可天道才不会插手这种天师之间的斗争。它什么时候会帮着人类驱逐鬼怪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胡令勉强避开红影掀来的碎石,他操纵着巨大的木枷跳上峰顶,放大视野再锁定那边的天空——
不是乌云,也不是雷鸣。
那是成千上万架,闪着信号红灯,嗡嗡袭来的无人机。
安各一巴掌拍向胡令肩膀:“快点!去接应!”
胡令咽咽口水,见洛梓琪完全没露出意外或反对的神色,只好有点呆地操纵木枷跳下山崖,奔向那群无人机。
……等等,不对吧?
在无归境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感觉材质格外坚硬的无人机和市面上贩卖的不是一种东西,每个机身下还分别提携着数包黑漆漆的、逸散着煞气的……
一爪爪摁过沙滩,庞大的木头野豹跑近了。
说是“大”,在海浪与山岩的夹击下冲进那密密麻麻的无人机群,哪怕是机关术所作的木枷,也被衬托为了一头再原始不过的小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