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信徒(93)
“不喜欢医院,讨厌医院。”
她闭着眼睛,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神色很痛苦。李铮从来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无意识地念着黎砚知刚才的话。
黎砚知平日从来没有展现过她对医院的厌恶,他的视线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冒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也许,不只是这一点。
也许,黎砚知从来不曾展现过任何真实的她自己。
这种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可他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他转头朝外喊了几声,无人应声,他又连名带姓地喊路原,依旧没有人搭理他。他只好从一边的衣架上取来一件他的上衣,闭着眼给黎砚知换上。
虽然还是去医院妥帖些,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是用家里的退烧药对付着。
喝了水喂了药,他一遍一遍试着黎砚知的体温。
他不敢睡,害怕黎砚知半夜烧得狠了没人发现,索性拿着体温计在一旁守着。
黎砚知睡得并不踏实,大概是药物让她的大脑更加昏沉,她抱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呓语着,“姥姥,姥姥。”
滚烫的鼻息落在他的掌心,黎砚知似乎很喜欢他腕心的味道,不住地将鼻尖往上凑。
另一只空余的手便轻轻盖在她额头上,等手心被烘热了,他就收回来,继续放在冰袋上,温度适宜之后,便又放回去。
他就这样循环往复着,胳膊的酸痛和麻木让他大脑放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各种体力劳动,总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他越累,便越能向黎砚知赎罪。
不知过了多久,体温计上的温度终于恢复正常,他松了口气,看着面前有些虚弱的黎砚知,他疼惜地用毛巾将她额头的虚汗一点一点擦拭着。
鼻尖氤氲的酒精味道让他有些头脑发晕,有时候,记忆是会重载的。
手指轻轻落在黎砚知眼角的小痣上,“阿宝。”
“你大概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发过一次高烧,你的体质特殊有很多药都不能用,妈妈就在你床边守了一夜,不停地用各种办法帮你降温。”
那一夜可真漫长,漫长到即便他那时什么都不懂,也已经明白,妈妈有多么爱妹妹。
以及,妈妈有多么不爱他。
而现在,同样的情形,同样的病人,只不过,彻夜守着的人从妈妈变成了他。
他忽然眼角酸涩,小时候,因为耿耿于怀那从没得到过的母爱,他弄丢了妹妹;长大后,却又因为一己私欲,将妹妹引上了歧路。
他还有机会吗?
他轻轻低下头去,将脸埋在黎砚知的掌心里,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上了断头台的刑犯,被绑在横刀之下,余生最后的所有时刻里,都在惶恐地等待着横刀落下。
一片寂静的时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声在祈祷。
祈祷真神降临,惩罚他或者毁灭他。
一望无际的缄默里,他忽然听见一声清晰的呢喃。
他听到黎砚知的声音,她在喊,“妈妈。”
真神并没有降临,他却好像有了方向。
*
大概是因为年轻,免疫力挺好,第二天醒来,黎砚知除了觉得喉咙有些干,整个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歇都没歇,又重新恢复往日的忙碌。
快要临近放假,连路原都忙起来,乐队已经很久没有过团体活动了,几乎是要单飞一样,他也就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习和考试上。
只有李铮,闲云野鹤一样清闲,整日地窝在家里操持着。
连续忙了两周之后,黎砚知总算把各种材料交备齐全,骤然闲下来,她也没什么地方想去,便早早回了家。
家里毫不意外只有李铮一个人在,进了门,李铮照例低眉顺目地跪下来给她换鞋。
可看着李铮的头顶,她却总觉得有些东西变了。
李铮最近怪怪的。
她不是个迂回的人,当即便一脚踹在李铮的腰腹上,李铮毫无防备,一下被她踹坐在地。
李铮忍痛的能力也随着黎砚知的力气一起进化着,他抿了抿嘴唇,逆来顺受地又跪立起来。
他抬起眼皮极寻常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流露出星星点点的慈爱。
黎砚知眉毛一下便皱起来。
她并不迟钝,只这一下便立刻明了这几日李铮的不对劲来源于何处了。
就在他的眼神。
从前,李铮看她总是畏惧中混杂着各种情.欲,后来她们的关系因为那种照片披露之后,那种眼神就变成了痛苦。
而现在,这双眼睛里看向她的,是明晃晃的慈爱。
她踹他打他,他也只是噙着笑意,仿佛一个时刻准备好为孩子的各种混账行为开脱的熊家长。
她当机立断地抬手扇过去,李铮脑袋一下被她扇歪,总算也算是移开了那诡异的目光。
这一巴掌使了狠劲,扇得李铮脑袋嗡嗡作响,他能感受到脸颊瞬间便像种了酵母的发面一样,膨胀起来。
缓了片刻,他从善如流地揉了揉黎砚知的掌心。
心里竟然有些骄傲,砚知的力气可真大,以后走到哪里都不会吃亏,一巴掌扇过去甭管对面是人是鬼都得跪下唱征服。
“把你脸捂上,肿那么难看,真糟心。”
黎砚知心情不佳,说话自然就难听。李铮只是笑了笑,抬手将肿起来的半张脸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