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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短歌行(129)

作者: 南洲 阅读记录

江玄想了想,眉心似蹙非蹙,说道:“大约因为,那伪面,近似真人不露;那君子,仿佛风范十足;至于什么阴狠小人,我倒觉有几分是丈夫雷霆手段。”

阿元只觉不可理喻地大大摇头:“什么丈夫的雷霆手段?”

“擒雪梅掌柜以拷问,胁楚青鸾以催逼,都可称是蛇打七寸,一击而中的手段。”

阿元大为不屑:“这等小人行径,倒被你说得如此了不起。我可从来看不起。”

江玄微微点头:“是,你最恨倚强凌弱,你要人人心甘情愿,阿元,行仁爱忠恕之道,欲收买天下人心,几不可能。”

阿元愣了一愣,垂头一思,随口道:“我没要收买什么心。但我确要为人们求一个心甘情愿。这世道太狠霸,总不问人之意愿,强加强夺,强生强死。我不肯。我要替他们求一个公平。”

江玄神思一晃:“他们?”

“是。梅雪掌柜的、老谈小谈、万宝楼的姑娘……所有我遇上的人,他们既然不曾亏待世人,怎么能白白被别人欺侮了去。我既见不平,就该相助。能平一事是一事,能扶一人是一人。”

阿元眼中褐光大盛,睛彩慑人,江玄一瞬不瞬望住妻子,唇角浮笑,喃喃道:“呵,扶危济困,解民倒悬。你再说得多了,便要将我哄得去做侠客了。”

阿元没好气地捶他一肩:“你呀,咱们今天做什么来了?你还招惹那王宗?我心里可疑着他呢!”

江玄笑起:“正是知你疑他,我才预备替你看住他。”

阿元目光盈盈而转,与丈夫一番对视,心头豁然而开,原来他是这个用意。

“你早知道我怀疑王宗?”

江玄点点头:“不过三通老人这事,我倒觉得与王宗无干系。他对三通老人和小谈,并没有太多留意。”

阿元又道:“那你觉得,他此行来的目的,是什么?”

“多半还是百剑山庄。”

“他自称是北楚贵族后人。当年随荆川王姬前后来的一批北楚贵子,也多封了官爵。尤其是南北之战后,‘北系官’可谓扶摇直上,权势甚炙。可在我印象中,北楚来的高官里,‘王’并不是大姓。至于北楚与百剑山庄,似乎也没听说有多少过节吧?”

江玄摇摇头道:“不知道。此人身份、来历,渭川他们也没有查到。不过此刻,他也未必是敌,咱们只稍稍留心便好。”

两人方携手归坐。

王宗似不经意地说道:“折了花来么?”

阿元挑起眉眼看人,神色之间有泠泠冒犯之意,只说:“折了。”

王宗似已看惯阿元待他这副咸而不淡的样子,自己便不淡不咸道:“什么花,不舍得取出来叫座上人一看?”

阿元眼风斜去:“王公子为什么不猜上一猜?”

王宗轻轻摇扇:“小兄弟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我岂能猜得中。”

小谈眼珠一转溜,猜道:“桃花!桃花!桃李闹春风,最是热闹了。”

楚青鸾端起白瓷杯,抿了一口,无情无绪道:“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

小谈抓抓脑袋上的瓜皮帽:“好端端的,青姐姐怎么吟起诗了?”

王宗为楚青鸾释道:“青鸾姑娘是猜,江元兄弟手中,是辛夷花。”

小谈窜到阿元身边,抢过阿元的手举在半空,果然见她手里蓬着两朵辛夷花,惊喜道:“呀,青姐姐真神了,怎么猜得到?”

楚青鸾只说:“两人太相熟了,便好猜了。”

楚青鸾天资若冰雪,又伴着阿元一同长大,知她脾性,喜欢捡拾落花胜过采撷新枝,又嗅见了辛夷花的微辛香气,岂有不知的。

王宗朝那紫苞红焰、艳而不俗的辛夷花看上一眼,道:“‘腻如玉指涂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想不到,江元兄弟中意这般娇态的‘女郎花。’”

王宗意有所指,半似取笑,阿元横去一眼:“王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辛夷花蕾,辛温气浮,功专入肺,解散风热。我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送滚茶饮一些,最合用了。”

阿元一边说着,一边将辛夷花蕾取出,丢在茶杯里,又大咧咧越到王宗面前,拎起釉色细腻的白瓷壶,朝茶杯中冲水。

阿元眉眼不笑,唇角微勾:“我还以为王公子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呢。《九歌·湘夫人》中曾言:‘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既是药房……”

阿元正絮絮而言,窃窃而喜,却见楚青鸾眼皮一抬,没好气给了她一个白眼,恨铁不成钢似的压低声道:“此药房非彼药房。这药字,指的是用来点饰房室的白芷。”

阿元顿时语塞,一时间没得找补,闷头喝了一口辛夷茶,才道:“我们这做药材买卖的,的确与屈原先生的香草辞赋,搭不上,配不起。”

小谈促狭而笑,笑了片刻,又似想及什么,垂下头去。

阿元见了,问道:“怎么了?”

小谈扒住阿元耳朵,孩子气地说:“我想起来了,这辛夷尖尖的,像笔头,外头也叫它‘木笔’。爷爷他,也喜欢这花。”

阿元闻之,揉揉小谈的头发,又担心王宗看出什么端倪,忙起身道:“孩子坐腻味了,我带他出去逛逛。”

楚青鸾也忙起身道:“我也去。”

孟章见王宗漆扇一收,似乎也要起身,却听江玄开声道:“我便不去了。坐着同王兄赏赏庭院之景,品品早春之茶,静些。王兄,可好?”

王宗一洒手,漆扇自合转开,他的脸在百支细扇骨间错落而生,错落而隐:“好。自然是好。你我二人,都喜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