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短歌行(143)
拓跋决摇头道:“做朋友可无甚意思。”
他说话间望着阿元。他的眼神是放肆的,略带轻佻与下流。阿元有时候会有错觉,觉得拓跋决那种眼神望向的并非她,或者说,并非只有她。她的母亲,她的外祖母都在其列。她甚至怀疑世人说起文懿皇后时慨叹的“红颜祸水”四字,不是因为外祖母的出身人品,不是因为越国舅的滔天权势,不是因为皇外祖的盛宠独爱,而是因为……因为许许多多像拓跋决这样的眼神,正遥望着皇后之座上的她——是她的美丽在人们的心中种下了祸端。当所有人只仅仅用“美丽”形容宝座之上的国母,那就等同于说,文懿皇后是失职的。而她越是赢得皇帝的心,她就越是失职。
阿元太常被告诫了,美丽是危险的、残酷的,而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美丽似乎又是多余的。女帝说这些煌煌大论的时候,却从没有舍弃一丁点她自己的美丽。
而在遇见拓跋决之后,在他的注视下,这种美丽所带来的荒唐的危险,一览无遗,无可规避。
阿元躲开他的目光,仍是问:“你想怎么样?将我和青姐一直困在这里?”
拓跋决微微一笑:“南楚百剑山庄庄主,和北狄延部的兵主,关系匪浅。就凭这一条,我可无论如何不能放你走。”
阿元眼若褐星,芒寒色正,道:“早在救我们那刻,你就决定了是不是?”
拓跋决仍是笑,一双桃花眼越凑越近,那风流的欢喜中,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是。我若救了你,就不预备放你走。”
“我和青姐要被永远困在百剑山庄?”
拓跋决轻轻摇头,一双眼磁石一样定在阿元脸上:“不,你们跟我走。我去哪儿,你们便也去哪儿。”
阿元难以置信:“可……”
“我知道,你们不会乖乖的。可我会想法子……这一路会很有趣的,是不是?”
阿元冷笑:“我不做人禁脔。你还是趁早一掌劈了我。”
“不,你会的。”拓跋决尾音冷酷,“你如果死了,我会让你的那位青姐,生不如死。”
阿元的脸孔僵住了,那眼中的褐光冻成一颗琥珀冷珠。
拓跋决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阿元勃然怒道:“别碰我!”
拓跋决的手停在她面颊的咫尺之间,不近亦不远,声息轻轻如在耳边:“开始,你会恨我,厌恶我;但日子久了,或许你便没那么讨厌我;再久,再久,你便离不开我了。人的心都是这样一点点变的。烟女侠,你该好好看看我,我自问还是一个招美人喜欢的男人。”
拓跋决见阿元毫无回应,不由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阿元此刻抬起眼来,笑着去望他,但那笑意是如此讽刺薄凉:“我还有何话可说呢?”
拓跋决的笑意同眼中的情绪,慢慢凝住,冻住,沉沉出声道:“自然是有。打个比方,谈三通。”
阿元眸光一震,明其所指,喃喃道:“我们找对了地方,却找错了人……难道是……你们?”
拓跋决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你可比你那青姐慢得多了。”
阿元神色凛然:“你们为什么带走谈三通?你……你和褚岸然,你们杀了赌坊的人?”
拓跋决摆摆手道:“哎,纠正一下,这主谋是褚岸然。鄙人嘛,顶多顶多,算他不见光的主子。至于为什么带走他,呵,和带走你们的理由,一般无二。”
“谈三通识破了你和褚岸然之间的联系……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拓跋决凑近了打量阿元:“你同这三通老人之间有什么联系?这样关切?”
阿元仰脸道:“我敬他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书也说得好,不忍他落入你们这样的人手里。”
拓跋决神色转阴,眼眸暗流涌动:“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处心积虑,狼狈为奸,一双饿狼贪眼只会盯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拓跋决似笑非笑,似恼非恼:“我们这种人,属于自己的,还屑一顾么?只有不属于自己的,去争去夺,去撕扯去拼杀,才有意思,不是么?”
阿元情绪一起,适才被南宫无令踢中的心口又隐隐作痛,她捧心蹙眉,冷道:“我懒得听你这些狂悖谬论。我只问你,三通老人是不是活着?”
拓跋决长眉一挑,道:“放心。他还活着。你不至于为那个半只脚进棺材的老头动气。”拓跋决说话间,望着阿元捧心之态,担忧隐隐,“我命人替你再看看伤。”
阿元霜眼寒动,冷声道:“让青姐来,别的人,我不见!”
一语音落,阿元只觉自己言冷意峻,怕拓跋决被她激怒,更无好处,转了絮絮软语,半是妥协道:“如今我和青姐内劲已封,全没有威胁了。你不叫我们姐妹在一处,我一个人,也挨不了几天。”
拓跋决见她意软,便也不肯拂她的意,即刻命人将楚青鸾带到内室来。
楚青鸾武力虽失,意态决绝,仍是凛然而立,孤烈难犯。而阿元一见到楚青鸾,一身傲骨虚散大半,目盈褐光,容含微病,金丝浮光锦裹着她,便像裹着一缕云,一束雪。
拓跋决一双眼便似生在阿元身上,断难移开,心中暗叹:这女子真怪,憔悴忧病也这样美,带着三分仙意两分鬼气,全然天成,毫无矫饰,旁人无论如何学不来。
楚青鸾上前,装作轻扶阿元的样子,挡住拓跋决的视线。
“你替她看看,南宫无令将她究竟伤得如何了?”
楚青鸾于医道也只是略通,正替阿元把脉,却听阿元道:“我身上原有治内伤的药。”